1.
我叫萧云,是一名星空流浪者。
我所在的部族在宇宙中已经漫游了亿万年,见证了无数恒星从出生到灭亡,相比恒星的寿命,我们的族人更为长寿。
实际上,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多少岁,如果有族人死去,之前是不会有一点预兆的。他只会静静躺在那里表情安详,我们会说“他进入了星海的怀抱,大概他厌倦了漂泊吧。”小时候母亲告诉我厌倦的时候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星河灿烂三遍就可以了。
尽管理论上寿命是无限的,但是我们的部落人数还是一点一点减少了。
因为在我这一代,我们忘记了生育的方法。
别笑,我知道你们地球人的生育方式是两个人叠在一起,也见过B1657星上的巨大沙虫互相喷吐带有生殖细胞的毒液,但我们身上似乎没有任何器官可以用来生殖。
在漫长的漂泊中,我们的性别渐渐模糊,对异性也不再感兴趣,如果现在你来到我们的飞船,男人女人是没有任何分别的。
我曾偷偷驾驶飞船来到过地球,认识了一些朋友,读了一些书,也写了一些诗,打了一些仗,可能你们的传说里有我的影子。实际上地球是我们的游戏场,在这一代人类之前,生命已经反复出现了46次,当长老发现进化出现异常时就会重新启动系统,抹掉一切从头开始,当然,漂流了那么久我们的计算机也会出毛病,强制重启也是我们无法预料的。
所以我对历史发展看得很淡,谁知道我们部落是不是一个更强大文明的玩物呢?活好自己的人生就可以了,我的使命就是流浪,到宇宙的尽头。
2.
小时候我曾经问过父母,为什么我们部落不找一个星球定居,他们说开始确实是这样的,但后来族人发现星球寿命已尽都要爆炸了,只好不断迁移,每次告别用心建立的文明是很痛苦的,在飞船上看着一栋栋巨大的建筑在耀眼的红斑中塌陷,以这种壮烈的方式告别过往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起的。
因此迁移成了宿命,飞船成了永远的家。
流浪者部族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在星海中游泳了,星海是银河中群星密集的地带,在人类的眼中可能是闪烁的星星,但是我们可以在里面畅游。死去的人据说进入了星海下层,在那里进入了新的世界。被星光组成的浪抚摸身体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们闭着眼睛飘在星面上,互相聊着隔壁飞船的故事。
每艘飞船都有故事,长老说这些飞船从没有出过故障,可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思维。反正我家的飞船最喜欢在翘曲空间中扭屁股,爸爸怎么拍控制器也不好使,最后无奈地承认是飞船自己在走。
有时候我想,真正的流浪者部族是这些飞船吧,他们互相跟随,在宇宙中要带着我们去到哪里呢?
我族历史上有到过宇宙边境的,但是没有留下文字记载,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孩子另一个爱玩的游戏,就是追逐时间。你们人类说时间一去不复返,其实是可以追回的,但你要足够快才行。时间就是宇宙中的无数小飞虫,每只翅膀上刻着它经过你身边时的坐标,代表当时发生的事件,我们在抓捕之前会在指尖抛洒一把时沙,这是时间最喜欢吃的食物,时沙溜走时间也会跟随而去,这时候我们就跨上星际摩托,穿着皮衣怒踩油门,跨过一个又一个星系去追逐时间。
一旦你开始,就不能失败,如果时间逃走了,没有人会记得你,你的星际摩托会独自在荒凉的宇宙行驶,直到耗干燃料坠入星海。
所以追逐时间是个勇敢者的游戏,而我从未输过。
3.
我很喜欢听你们的音乐,摇滚,民谣,爵士...我的部落是一个没有音乐欣赏力的民族,他们只喜欢宇宙背景下永恒的噪音,和流星划过天际的擦火声。大人们告诉我不要深陷地球人的民谣,因为人生不比歌谣,终有一天你会大失所望。我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现在站在太阳的表面,我也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来到这里散心了,我喜欢在地上铺一块黑色的隔热毯抱膝而坐,看着平稳行驶的飞船队伍。有人说我是个诗人,其实我只是想在你们那里日落的时候被看到。
我父母最近有点奇怪,他们常常把自己关在船舱里一整个太阳年,叫我不要打扰,出来的时候表情很凝重。我只好经常出飞船来宇宙里散散心。他们在一起相爱了6500万年,即使现在也看不出有衰减的痕迹。父亲会用陨石雕刻一朵玫瑰送给母亲,而母亲会温柔地给父亲织一顶能抵抗宇宙射线的帽子。
我们家的飞船在船队的最尾端,实际上我不知道队伍的前端在哪里,可能很遥远吧。各家的飞船都会短暂脱队几十年去别的地方玩,然后归队,谁都不会问去了哪里。有些凶残的叔叔会去玩星际猎杀,光听名字就已经够恶心了。
我们家在我的要求下经常会回到地球附近,我只是想再看一看那个蓝色的星球。
在几次下去玩的过程中,我都遇到了一个女子,按说我是没什么欲望的人,但多次碰到她后,这个温润如玉的女孩难免在我心中蹦跶了起来。
我也没有去压抑这种悸动,在我这一代已经没有爱情可言,有个异性能在我心中掀起一点波澜,其实也挺好。
一次是在汉朝,她自称飞燕,我记得她的腰很细,跳起舞来很美。一次是在唐朝,我记得一个喝醉的诗人给她写了首诗,我喜欢她吃荔枝的样子;一次是在蒙古草原,那是我第一次骑马,我把她从别人手里抢了回来,那一夜帐篷外的篝火很温柔。
每次下地都要征战不休,但是我笃定这一次还会遇到她,果然,尽管服装变了,身份变了,但我还是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
有时候我想,她会不会也是一个星空流浪者呢?厌倦了漂泊的生活下来玩玩?
可惜每一次我都不能留到最后,到吃晚饭的时候我就要回飞船,只能草草留下死去的假象,千古功过,就让后人评说吧。
4.
到了回家的时间了,我起身,看了一眼缓缓转动的地球,跨上摩托。
我家的飞船保持着漂浮的姿态,在深邃的宇宙中发出微微的鼾声,我有些好笑地拍了它一下,打开舱门。
门开的瞬间,一大群时间飞了出来,我一愣,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跑到父母的房间,他们静静躺在床上,已经死去了。
原来飞船不是睡着了,飞船是在哭。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我的心在痛苦地狂呼,你们厌倦了漂泊,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桌子上有一张纸,上面有父亲的笔迹:
“云儿,我和你妈妈要先去星海了。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怕你阻拦我们。我俩漂泊的太久了,之前觉得到了宇宙的尽头也许会有所改变,但是希望实在渺茫。你们这一代只有300个孩子,是部落最后的希望,飞船的队伍已经开始崩坏了,长老们也纷纷选择了归隐星谷,驾驶着咱家的飞船,走吧,随便去哪里,不要去宇宙尽头。”
我想起刚才飞出的时间,如果抓到它们,是不是爸爸妈妈就能回来?
想到这里我夺门而出,熟悉的摩托再次发出轰鸣,向时间消失的方向追去。
才追了几个光年,我就知道不可能了:这一群时间四散着飞向了不同的地方,我不可能同时把它们捉住。
父母回不来了,这次追逐时间的举动失败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摩托立即失去了动力,向下方坠去,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我看到下方是蓝色的星球。
5.
我是萧云,我总有一个星空流浪者的梦,梦见在一个长长的船队里遨游星海,此生没有尽头。
现在我坐在一张桌前,维也纳时间的深夜,抬头看窗外星河灿烂。
会不会是我坠落下来后,化作人类,开始了这一次的历程呢?
我又想起了她,不知道这一次会在哪儿遇到,但我知道我还是能一眼将她认出。
也许还是要流浪吧,毕竟我的血液里流淌着不安分的因子。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耿耿于怀那次没能追回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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