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说家徒四壁,因为算起来我家只有一面墙。三年前我也有一个用木板和草垛堆起来的四面墙的家,从我奶奶生我爸爸那时起就住在那里,到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房子年久失修在一个强风的夜晚倒了。
当天晚上爷爷和爸爸,扛着锄头刮平了这面矮山,矮墙上面挖了两个洞,和前面的两棵柏树,支起的框架就是我们的新家。
我记得他们所有人的面孔,但我不记得他们是怎么一个一个没了的。只记得爸爸临终前对我说,这里太苦了,走了就别再回来。
没有行李,也不用锁门,穷成这样,当然也是没有亲戚要告别的。回头再看一眼草房子,从旁边的柴垛抽了根笛子长短粗细的棍子,我头也不回的下山去。
是啊,身无分文,走江湖总要有点资本。那根棍子,就是我全部的资本和胆量。
最初的几天,我只敢走山路,因为路边有泉水喝,山里有野果吃。困了随便找一个山洞,美美的睡一觉,永远不会有人打扰。不过,山洞里阴暗潮湿,到处都是蜘蛛网,我还是喜欢我的草房子,空空荡荡的样子。
胆子大了,我就到公路边玩。那里有一个修车铺,我喜欢看师傅把汽车零件拆了又装的样子,天天跑去坐在马路边看。时间久了,老板说,别回山洞了,给师傅搭把手,包你三顿饭,住的嘛---你看那...。
楼梯底下砖块垫了半米高,上面搭了块木板,散铺着一些稻草。这个地方高度不够,长度不足,好几次我站起身都碰到头,睡觉还要蜷着身,没几天就腰酸背痛鼻青脸肿。我告辞了。
老板看我可怜,递过来20元钱。他说:饿了买饭吃,黑了睡网吧不要钱,再找份工作。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感激涕零的走了。
我小学没毕业,但被爸爸拿棍子赶去念过几天书,认的几个大字。比如说网吧。我的衣服很旧,但此时很干净,因为我进城前特意和衣跳河里游了一下午泳。
深夜的网吧人不多,和我的衣服一样陈旧的沙发上东倒西歪的躺了几个人,他们衣着比我邋遢,皮肤比我黝黑,想来是同类,于是我壮着胆子走到沙发空着的一角斜着身子靠了下来。
网吧的空气很污浊,弥漫着二手烟和臭脚,臭哈喇子的味道,以及不远处厕所冲不干净的味道,令人作呕。我逃命似得冲出来,跑到一个小树林里大口大口的呼吸,这青草和树叶的味道,才是我熟悉的味道,是我住在草房子里,四面八方传来的味道。
20元用到还剩2块的时候,我找一份刷盘子的工作。就在网吧附近的大排档里,每天30块钱,管两顿饭,虽然辛苦,我已经很满足了。凌晨三四点收工以后,我就回到网吧。我还是不喜欢那里的气味,所以当一起刷盘子的小东要我和他一起住时,我答应了。
无论哪里,都比网吧强吧,我想。
我依然没有行李,搬进去之前,衣服脏了我又去河里游一下午泳,干干净净的随他来到住处。地下室,无通风,10平方,上下铺,厕所厨房两用,地上散落着各种鞋子袜子,墙角,零零星星几粒老鼠屎。
我不怕脏,因为我从小在泥地里翻腾长大;我不怕房子破,因我只怕,为我家寒暑都缺三面墙。我只想呼吸顺畅,还能有一个朋友。
我今年18岁,已经成年了,但我不会有成人礼。因为我感觉自己长大很久很久了,从妈妈离开时,从爸爸离开时,从一个人下山时,从每次选择时。
爸爸临走时,跟我说,走了就别回来。可是我走了一大圈,发现还有很多更苦的地方。我的草房子虽然只有一面墙,可是他结实无比,只要那座山在,只要那两棵柏树在,它永远不会倒塌。
它的一面墙上钉着参差不齐的木板,另一面墙上编着厚厚的草垛,风从缝隙里灌进来,都是树木和青草的味道。晚上,燃起火堆,蟋蟀就会成群结队的光临,飞蛾也从孔洞里转进来,热闹非凡。
我知道我不能永远扒在石头上玩蚂蚁,我只想吃饱,穿暖,呼吸熟悉的空气。我的草房子,你和我一样今年整整18岁,我该怎么样和你一起走下去?
-----------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就在我们身边,真的有一贫如洗吗?我相信。因为它就发生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