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格晋升
1988年12月26日是我后半身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是我破格申报“讲师”职称,被评委们一次性全票通过的日子。本来评定技术职称期间,关于评委姓名、评定时间对被评定者是严格保密的。我为什么知道的清清楚楚,并且难以忘怀?
这里有几个因素。第一个因素是评定中间,当中级职称评委的我校校长突然用小轿车送回学校,当着教研室里众多教师的面,让我抓紧时间找两套由赵仁在设计栏中签字的施工兰图,证明赵仁在申报表中填写内容的真实性。我太高兴了,校长用轿车送我回家去取图纸。
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阴的机会。我每次设计一幢楼房图纸,我就多晒印一套保存起来,目的是担心今后维护改造房屋时有个依据,避免出现无意中拆除承重墙体的质量事故。更担心的是施工过程中有个別甲方或乙方私自不按图施工,出现事故,在追究责任时, 我有原始设计兰图和结构计算书为证。可以澄清责任。别人是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草绳。我是事事怕蛇咬的人,必须做好自我防范。没想到在破格晋升的过程中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我从家中石头衣櫃的底层,抱出了一包用塑料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兰图,就跟着轿车返回校长办公室。把没有拆封的兰图包交给校长。校长解释说,其他评委提出疑问是正常行为,我只要两套就行了。我主动打开塑料包,在十几套图纸中按照校长的要求,选了两套交给校长。
第二天早上,校长还我图纸时,随口说道:“全票通过,全票通过。”
第二个原因是,第二天下午,城建刊大河南分校信阳辅导站站长、信阳地区建设局的副局长韓永同志,特意去到辅导站告诉我这个消息,用的词语和技校校长相同的四个字,“全票通过!”坐在旁边的李国斌笑着对局长说:“局长,你的消息迟了半天,上午他的校长就告诉赵老师了。”我照例说了声谢谢局长。
第三个原因是,我現在(2023年2月18日)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这本由“河南省科学技术干部局制 中级专业技术职务 任职证书”。该任职证书中的几项内容为:“姓名 赵仁 男 ,出生年月 1946年3月,专业 工业与民用建筑,任职资格 讲师,评审组织 地区技校中评委,批准时间 1988年12月26日,发证单位 信阳地区行政公署,编号 06—0030 发证时间 1989年12月1日 在我的脱帽一吋黑白照片上加盖有“河南省信阳地区行政公署专业技术职务”的钢印。”
你们从证书中的两个时间差(批准时间和发证时间)中可能产生一个疑问。我的”破格晋升”为什么会有近一年的时间里无人问津?这就是说在那个岁月里不同社会阶层的,看待问题不同的人,在处理同样事情的时候产生了很多疑问出現了不同的结果。我成为了受害者而已。
要想对疑问解释清楚,还得从“全票通过”后的所谓程序说起。
“全票通过”像注射一针兴奋剂一样,鼓舞着我的工作激情。我全部身心都投入到技工学校中的事业上,並认为“破格晋升”一事早已大功告成,不需要再找任何人,证书和增加晋级工资都应该水到渠成。因为别的老师都获得了证书和增加了工资。
时间飞逝。转眼之间到了1989年的十月份,大家愉快地度过国庆五十周年的假期。我正在与新进校的青年教师一起交流着教学事宜。一班女班主任在校院里对着我的办公室大声喊:“赵老师,你升讲师的档案上堆满了很厚的一层灰。你连过问都不问。你个傻球!”
一班女班主任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上次校务会上我俩虽在认识问题上产生过分歧,但事实上证明她的思路有点偏激,我俩很快就消除了误会。校方安排的设计工作通常是我绘铅笔图,她描绘成透明底图。然后由她晒成兰图。工作把我俩的距离拉近了,两个班的学生状态也能相互交流了。连在下班的路线和时间也出現了同步現象。
她的家住在信阳地区行署大院里。我的家住在樱桃园胡同里。从技校出来到肖家湾十字路口后有两条路可供我俩选择,一条向西经过陸军学院向南,进入东方红大道向东;一条向南斜跨人民广场从统一街进入东方红大道。她原来选择向西我选择向南,上下班路上从未相遇过。不知不觉地她改变了方向,和我同步到东方红与统一街的交叉口后再各自东西。特别是夜晚,她要晒图至较晚时,特意提出让我陪她,並送至行署大门。如果我给刋大授课到夜间九点时,她等我下课后一同回家。
女班主任的一声大喊,惊动了院里的全部教师。这时候我们技校有两个院子,原来校园只住学生和教职工,技校办公室全部都搬到总公司原来仓库院里。她喊完了又补充了一句话,让我去校长办公室,把她知道的消息告诉我。
我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女班主任已经向校长汇报了她的工作。看着我还用右手食指点着我:“你哪你呀,咋死脑筋呢!别人评职都是活动人事关系。你的档案在科委职称办公室里快被灰尘活埋了。你知道科长咋说你不,说你太骄傲了,目中无人,档案躺在櫃里快一年了,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奇了怪了。”
我正想反驳她。校长面带笑容和蔼地对我说:“赵老师,从現在起你跑跑关系吧。学校的事除了你自己的课程要按时完成,其他的我再安排别人,放心把职称证书跑到手。也是对咱校的一项贡献。 ”
我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了。
后来我们技校参加全河南省劳动人事厅组织的技工学校教学质量评估工作时,我才深深体会到校长讲话的实际意义了。事到如今我只有跑跑关系了。我有关系吗?在我的脑海里只有地区建设局和地区建设公司几个与我业务有关的几个科室的科长们有些熟悉。而地区科委大院我从来没有进去过。想来想去我不知不觉地走进女班主任的办公室。
女班主任详细的介绍了科委大院的布局。同时讲了科委主任和科委职称办公室的具体位置。她善意地说,你先找找科委的经办人,也就是说职称办主任,看他怎样给你提供线索,你再有目标的跑。我回去再问问我的那口子,应该由哪位副专员主抓科委口的业务。
我知道了三个关键人物的职务是,科委职称办的科长、科委主任和主管专员。我就从下向上的咨询吧,我就是想送礼,也不知道送多少,怎么送?别人不认识我敢收我送的礼吗?我又犹豫的站在女班主任的面前。
“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女班主任的吼声,催着我骑上自行车。
信阳地区科委大院在新华西路与八一路的交叉口南侧 ,距离建筑技校不足一公里。五分钟左右我就和门卫打了招呼,把自行车推进大院的车棚里,快步流星地奔上科委办公大楼的二楼,在走道的尽头找到“职称办公室”的门口。
门敞开着。我看见室内正中间办公桌前端坐着一位穿着军干服的中年人,正低着头看着什么文件。我右手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框,左腳随即踏进门内。中年人抬起头望着我。我自我介绍说:“我是地建技校的……”没等我说完,中年人自言自语的说:“怪快呀,这就来了。”然后向我挥了挥手,用浓重的南方普通话说:“我知道了,你回去等信吧。”
我刚抬进门的左脚还没落地,只好乖乖地退出门外。面带微笑地“好、好好。”第一步就这样失败了。
我沮丧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在办公室里渡着方步,由西边的门口渡到东边的办公桌前,再从东边渡到西侧门口,大脑里不时的浮现出来科长挥手的姿态,那是在撵我走。
跟我同一办公室的胡老师是个姑娘。她就是1975年招聘进来的那批学徒工;她就是被大型屋面板盪伤的分配给我的女徒弟,她就是被我双手抱着撵走一公交车上的旅客,从电厂直奔人民医院急诊科的伤号。她是裂缝骨折,半年后癒合如初,回到机械队在技术办公室帮我们四个人绘制图纸,誊写预决算。她最大的优点是不忘复习功课,考上了河南省建筑学校带资专业培训班。毕业后正赶上我们技校要充实新生力量,就承担起《建筑力学》这门课的授课任务。兼职帮我干些教务上的杂活。
胡老师笑着阻止了我的渡步行动。对我说:“晩上你去我家,问问我的老父親,也就是你的三哥。他可能和現任的科委主任很熟。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帮上你的这个忙。”
这真是车到山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晚饭后,我从樱桃园胡同漫步走到鲍氏街胡同的中间。八十年代中后期,各单位的负责人或者正科级以上的干部都能分配到一套120平方米左右、三室两厅一卫一厨的住宅。胡三哥原来是乡党委书记,自然而然地应该享有。
胡三哥开门见是我,他一边让嫂子沏信阳毛尖一边双手拉着我说:“赵老弟,这年把在哪发财?今天咋有空到寒舍坐坐?”
我坐在沙发上双手接过三嫂送上的热茶,待三哥坐定另一个沙发上,我叙述了一天的遭遇,当讲到地区科委的时候,三哥插话了:“昌荣主任是一个很讲究原则的人。”
我拦着三哥的话说:“难道泥巴匠就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人嘛?”
三嫂趕忙打圆场:“误会了,说着说着兄弟俩咋抬起杆了呢。品茶兄弟。”
我俩开始品茶。气氛缓过来了,三哥答应我,明天上午十点前在科委主任的办公室等我,共同听听我破格晋升讲师的理由。
我下课了,连衣服上的粉笔屑都没打掉,就提着一兜奖状跑进科委主任的办公室。
三哥和主任正在叙旧。 三哥把我介绍给科委主任。
我把当教师以来的地市级颁发的“优秀或先进教师”的奖状放在科委主任的桌子上,证明我的工作成绩能达到讲师的资格。我是符合国务院颁发的破格晋升讲师的硬件条件。
科委主任讲:“教师的儲水能力是缸、桶、瓢、碗的关系。除此之外你有没有科研成果?”
我只好谈谈我发表的两篇文章。
第一篇“两种不同品种的水泥能混合使用吗?”发表在1987年第一期全国性杂志《建筑知识》上。在这期杂志扉页的“编者寄语”中和这篇文章的题目旁的“编者按”中都对予它的实用性给予了充分肯定。文章从三个方面讲述了不能混合使用的理论依据。同时给出了同厂家同品种不同批次如果混合使用时的强度计算方法及必须先实验后使用的要求。
第二篇是用施工组织设计中流水作业法,来编写建筑专业中实践性很强的科目的教案的研究经验。发表在《全国第一届中专技校教学研讨会论文集》中。並且让我在上海举行的会议上宣读了该篇论文。
科委主任滿意地对我说:“等电话吧。”
我和科委主任和胡三哥握手谢别。
我的福音来了。女班主任给我打听到了中级职称评审表上最后一个签字盖章人,是信阳地区行政公署的郑副专员。她是女性专员,是从信阳地区防疫站里技术人才中选拔的新秀。
我从旭芝朴实的谈话中知道,她和樱桃園大院里临居闲谈时得到的消息是,郑副专员的入党介绍人就是咱院里徐妈的女婿。我心中产生了想找郑专员面谈的想法。
徐妈妈的大儿子是我初中三年的同学,比我长三岁。她老人家的大姑娘比我上学晚,我俩谁大谁小从来没有比过。成人后个自为了生存都在自己的小家庭里奔波。徐伯死的早,大哥从北京体育学院毕业后回到信阳成的家搬到樱桃园以外的地方居住。大姑娘叫徐桂芝,生个女儿叫吕荣。每周六、周日吕荣都会手牵着她妈的手回来看姥姥。大姑娘让荣荣叫我大舅,旭芝让我们的孩子叫大姑娘为大姑。我们虽说有经济上的往来,但精神上还是礼尚往来像姊妹一般。我和大姑娘仍和小时候一样无活不谈。
见到科委主任后约两个星期的星期六下午,我搬个农村用活树枝做的小靠椅,坐在二门口前,静等着徐大姑娘。五时左右她娘俩兴高采烈地回娘家了。
吕荣对我喊了声舅舅。我对吕荣说,你们先进屋看姥姥,我一会求你妈帮个忙。徐桂芝点点头:“在我妈家等你。”
待我进徐妈家的时候,几个老母親的麻将摊刚刚散摊。我和四个长辈依次打个招呼,就坐在小桌旁,迫不及待地把红色证书堆滿桌。荣荣拿了一本证书稚声椎气的说:“舅舅好厉害呀!”
我简要介绍了我的职称全票通过后被科委冷冻在冰櫃里的情况,和最后一道把关人的姓名。当提到郑专员的名字时,荣荣的幼稚声又响起来:“舅舅,我可以随便进郑阿姨的家。你有事我帮你找郑阿姨。”徐桂芝拦着荣荣说,大人说事,小孩子不要插嘴。然后很沉稳的对我说:“郑专员办事很随和,我了解她的为人。不然的话小吕(徐桂芝的丈夫)不会做她的入党介绍人。我所知道的是职称评聘工作已经结束快一年了。你这个情况还是头一次听说。我估计她什么事都不知道。”她停了停,观察了一下我的木呆表情说:“请放心,我在我妈家吃完饭,领着荣荣去她家坐坐。请她过问一下啥情况,下周三我再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办。好不,兄弟。”
我望着今天又变成了老大姐的徐大丫头,她的真诚深深的感动了我。我点点头。
星期天,我照常去刋大辅导站上班。抽空向建设局韓局长做了汇报。韩局长滿怀信心地对我说:“你的晉升档案还是被卡扣在科委办手里。我估计郑专员不用亲自过问,只要她的秘书一个电话询问,你的档案就会飞到签字人手里。”
我星期一除了正常上课之外,艰难地熬过了一天。我希望韩局长的猜测能够成真。星期二上午八点半,我又站在科委职称办公室的门前。
我正准备敲门。科长滿面春光的拉开门,双手示意让我坐在沙发上。我在准备坐下之前,偷偷地向存放我的申报档案的玻璃櫃里看了一眼,落滿灰尘的隔板上,露出一块档案袋一样大小的洁净方块。
科长不知道是夸奖我还是抱怨我,说了一句我不想听的话。我没坐下,把右手放在心上,对科长说了声谢谢。
别人是好事多磨。我的是一波三折。就在我沾沾自喜的时刻,地建总公司教育科兼职称办公室的主任告诉我,接河南省科委的通知,凡是破格晋升中级职称的人,档案必须由省科委再次审批。
我近半个月的跑动得出的结论是,真金不怕火炼,我的业务能力和技术水平都是过硬的不怕再审。
为了避免出现节外生枝的情况,我还是让石旭芝陪同我的科长跑了趟郑州。在星期六的上午我自己也乘坐特别快车(需要五个半小时)赶到郑州。
我在我大妹家同旭芝見了面。旭芝喜气洋洋地告诉我,今天上午才在你的名子边划上通过的对号。当然也是你昨晚上的电话里告诉我,你有两篇论文发表在全国杂志上的消息打动了评委们。
我破格晋升为讲师的全部经过结束了。可我有一个疑问至今还没有解开。
地建总公司还有几位全部都没有半篇论文的人,他们破格申报的是工程师和高级工程师职称,在我接到执业技术证书的同时,他们为什么都得到了晋升资格证书。
从此以后我对“评定”职称彻底失去了兴趣。我相信中国一定会与世界接轨,会有从“评定”发展到“全国统一考试”来鉴定选拔人才的时候。
不到十年,我终于等来建设部的消息,从1994年开始,全国建筑业中的技术执业资格证书全部由全国统一考试来认定。
1997年3月我考过了“建筑工程监理工程师“的执业资格证书。当年全信阳地区只通过了五人。以后连续两年过关率为零。我是五人中年龄超过五十岁的人之一。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还是回到建筑技校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