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肠在樟树林下游二百米的地方,叫这个名字并不是河道到那里变得蜿蜒曲折,河道在镇里穿过的这一段笔直的,两侧的河岸似乎是两条平行线。九曲肠这个地方原先是指河岸北侧一片菜地中间灌溉用的沟渠。最早是陈村的菜地,你家一块,我家一块,大大小小,犬牙交错。因此开出来的沟渠如猪小肠摸样了。据说陈村两家人为争一快菜地死了一个人,一个男人用锄头把一个女人的脑袋敲碎了。脑浆溅在菜叶子上。回家是要往樟树林的上游走,我跟在老太太身后走了几十步,朝九曲肠那处望了望l,心里踌躇着要不要去过去看一眼,办丧失的时候是不是得去那里烧点纸钱,按老古板的说法,七莲回魂的时候大约还会经过那里。
老太太走到桥边,扶着灰扑扑的栏杆,大口喘息。她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袄,灰色的布鞋,加上这灰蒙蒙的天色,似乎无声无息地融在这天地间。由这座桥到对岸,穿过一条巷子,就是我爷娘盖的房子。这座桥还是三十多年钱盖的,青石和水泥做材料,桥面、栏杆都显得粗苯简陋,不过材料货真价实,到现在仍旧很结实,年节桥面车来车王,连一个坑都没碾出来。三座桥墩深深地吃进水里,水面部分长满一层厚厚深绿色的苔藓,更显得古旧沧桑。河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水波拍击两岸的噼啪声有节奏地响起来。桥面里水有三丈余,立在栏杆边往下望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恐惧。
老弟呀,你回去给你娘家舅、姑大电话,让他们帮着来主持。你公公而今入土半截,脑子也糊涂了,帮不上你了。婆婆眼睛找到我,一面喘一面说,显得很虚弱。
还有你那个不成器的爹,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唉,前世作孽,生了这样的仔孙。她的眼神暗淡下来,一会儿又扁的空洞。她张着皱纹深刻而成堆缩成一团的老脸除了愁苦已经显示不出其他内容了。
我立在一旁看她一眼,又扭头盯着水面。不知现在河里有没有鱼,还能不能吃。
你先去吧,不用等我!老太婆冲我大喊一声,冲我赶鸭子似的挥了挥手。
把我吓了一跳,扭头大步过桥。走到桥中央的时候,我把手里的考公真题集丢到桥下。
七莲和现世宝的房子,确切地说,现在是我的房子。现世宝在不在人世上尚不得而知,就算活着也是想老鼠一样东躲西藏,那些高利贷债主到处抓他。我傻弟弟自然不跟我争遗产,他本身就是遗产的一部分。房子之改了两层,一层的砖墙用青色的,二层用红色的,砖块之间的缝隙泥水匠也没有好好的用泥刀处理,鼻涕似的粘在中间,显得粗早丑陋。附近的几家人家外墙都贴白色瓷砖了。不是三层就是四层,显得尤为寒酸。河岸边两块地皮没盖房子的时候,河里的恶臭直接就票到我们家来,好在家里也只是年节时候有人在。河边几间屋子起来之后,自然他们就首当其冲了。
公公婆婆扔住下村三十年前盖的老房子里。隔着七八条巷子。我念高中之后,几乎不曾去过,老太婆由此证实了我小时候对我的断言,我就是一个反眼贼、白眼狼,逢人就说。
小毛在大厅团团乱转,满嘴乱喊:妈妈呢,妈妈呢?弟弟身上套着一件肥大的半旧的灰色羽绒服,下身穿一条青色单裤,拖着一双解放鞋,还是夏天的灰短袜,脚踝露出来。他身体单薄瘦小,嘴唇上面长了一丛稀疏的胡须,长短不齐,十分零乱,我的长相比我强点, 像爷的地方更多一些,遗传到了高鼻梁,却抛弃了大龅牙,说不上帅,至少爷算得上周正,不过,频发的抽风让他变得眼歪嘴斜,样貌自然就变丑了。
不饿的时候,他是不会吵吵嚷嚷的。
公公坐在靠墙地一张竹椅上,上身弯得如同一只虾米,身下拢这一个火笼。脚边吐了一地的浓痰。他得了肺气肿,最怕冷,天一冷,他的肺部就像破风箱,呼吸的时候,哈赤哈赤的响着,里面又如同一个无穷无尽的痰池,一咳嗽就吐出浓稠的黄痰,看着让人恶心。去年过年,天冷,呵气成云,老头张大嘴巴吸不过起来,差一点背过去,后来两个姑姑凑钱给买了一台吸氧机,日夜吸氧,这才捱过来。
公公抬头忘了我一眼,说,打电话喊你几个舅舅来商量.....咳咳咳,话没说完,他就激烈地咳嗽起来。
妈妈呢,妈妈呢,小毛嗷嗷地哭起来,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被他吵得难受,冲到厨房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清锅冷灶,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我从来不操心吃喝,也从来没有下厨做过饭,这会想起来七莲常说要吃新鲜的,每日骑车到菜市场现买。
妈妈呢妈妈呢,弟弟跟再我屁股后面,搞得我心烦意乱,冲他怒吼道:妈妈跳河了,死了,以后没人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