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次从正定坐飞机回家了,从石家庄站做高铁到正定已然是轻车熟路了。十几分钟的路上,我一直挽着他的胳膊,靠着他的肩膀。第一次觉得,寒假是一个不怀好意的龌龊的东西!而江苏就是那个遥远的天边,佛祖的手。
直到我过了安检,才和他挥手,让他回去。舍不得,这种情感确实是存在的,而我也越来越怕一个人的旅行了。后来事实也确实告诉我,一个人的旅行本就是令人害怕的。
1月25号石家庄的天空,还是雾蒙蒙的,前几天的蓝天白云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你是去哪得?”
不知怎么开始和摆渡车上左手边的阿姨聊了起来。我不知道是我去的地方太少还是在河北待了太久,有些吃力的去听她说话。
“淮阴。”她抬了抬胳膊,又搭回了腿上,“才打了电话,俺家人讲得雪下大了,先看看可有车你说可对?”
“嗯,是啊,家里下大雪呢。”我好像还是在说着河北的普通话吧。
“欸,我问一下,从徐州怎么到宿州啊。”站在我前面的一个挺漂亮的小姐姐盯着我们看了很久,这才找到说话的机会。
几番对话中了解到她要去淮北参加朋友的婚礼,而她的丈夫,应该就是淮北人。原本说着从徐州接她回去,后来是那大雪堵住了路,便没法开车来了,央她自己从徐州到宿州再找车回家。
“要不你一会儿下了飞机跟我一起出去吧,我跟我们那儿司机联系好了,我们一会儿可以问问他有什么车可以到宿州。”
“好,谢谢呀!”
我是去宿州,但并不是去市区,而她可能需要另找车了。一个人的路途,真的是太过艰辛和困难了。人类的弱小和无助,每每在未知面前,都再无掩饰的技能。群居是一种技能,可能同样也是一把足以杀人的剑。
我知道飞机上可以开手机了,却还是全程关着它,现在的智能手机耗电确实是太快了,而手机是我面对未知的唯一武器。司机师傅告诉我,如果没有回家的车,他会告诉我怎么坐别的车回家。我感激得记住他的话,爽快挂断电话,可是我知道,他的话还不足以让我战胜恐惧。而事实也证明,它对于未知和危险,毫无抵抗力。后来一两个小时的飞行,我都在半睡半醒中度过,本就困倦而北方的天空也并没有厦门那样令人痴醉。
“姐。”下了飞机以后,我不断张望,终于在电梯口看见了摆渡车上那个姐姐,“他给你回复了吗?你要等我给司机问一问吗?”
她看起来有些慌张:“不用了,他说还是让我去宿州,我等我闺蜜。”
“嗯,那好吧,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好。”
后来我并不知道她是怎么到的淮北,一面之缘,就是这样没头没尾。
“喂?师傅,往家里去得车可还有了,我才下飞机。”和那个姐姐说完话我转身就打了电话,只有在电话那头告诉我,有车有车,我才会放得下心来,未知也就成不了未知了。
“嗯?”
“额,我是昨天给你打电话的那个。”
“奥奥奥奥,我这缪车了,公司都停了,雪太大了,你自己再看看其他车吧。”
“我不知得怎么回矣。”去年他也是在我到了机场后,用了最后半句话回复了我,而这一次我决心硬着头皮问句了——我是一个很内向甚至于孤僻的人,这一句话说出来,几乎用尽了我全部的勇气,“你得对我讲。”
“你&*#?¥#%*&!;?!”
“额……昂,好,嗯,谢谢。”
“嘟……嘟……嘟……”
好像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家里的手机卡被拆了出来,此时身上也没有卡针,我只能硬着头皮猜一猜我爸的手机号。是的了,我跟家里很少打电话,三年也已经基本忘记了他们手机号,平常都是用的微信不是吗?
13……
137?
后来不知道怎么跟父亲联系上了,他哎呦了一声:“别急别急,爸爸这豆去接你矣啊。”
“嗯!”我不急。我只是在刚刚跑遍了大巴售票窗口,问遍了机场的司机售票员之后那几分钟,惊慌失措。
是的,车,全都停了。
我坐在机场一楼角落的一排座椅上,我是比较喜欢角落的,那个灯光略暗的墙角,确实是我觉得的所发现的最好的去处,然而事实证明那是一个最坏的去处。
“我爸说他来接我呢,现在四点了,估计得晚上六七点才能到,雪太大。”我给那个两小时前还拥抱了的他打起了电话,他已经在从石家庄回家的大巴上了。那么幸运的,他从正定机场出门便遇到了一个正要回石家庄的好心的司机师傅,只要他告诉了我平安,便一切都好。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我打电话的人一个一个挂了,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拉客司机叔叔,后来和老乡聊了起来。天已经开始变黑,似乎暗示着某些人儿该出来活动了。
“你可是去枣庄得呗?”
“啊?什么?”我把耳机声音放小了一点,连忙摘下耳机,看着那个本要匆匆路过我却又停下来的阿姨。
“我讲你可是去枣庄得呗?”
电话那头的老乡安静了下来,我戴回了一个耳机,略有尴尬地对阿姨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不是得。”便想着继续打电话。那阿姨却突然向我这里跨了一步,皱着眉头,憋红了脸,用力指了指她胯上的包,大声道:“噫!你妈给我打了四个电话了!”
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的心跳突然停了一下,紧接着加速起来。这时小憩在我左边的夫妻二人也醒了过来,我才突然想起,在我坐到这里的时候,他们盯了我很久很久,而小憩,不过是几分钟前的事而已。
电话那头的老乡安静极了。
“没有,你认错人了。”我开始皱起了眉头,挺直了腰。而那对夫妻中的女性,站了起来。我才发现,我处在这样一个不利的位置——右边后边是墙壁,对的,我坐在墙角,这是我唯一一次没有从角落里找到安全。左边是夫妻中的男性,左前方是女性,正前方,我抬头才看得见的是那个要拉我去枣庄的阿姨。
此时我眼睛扫了扫阿姨背后,心里哭丧着问,刚刚走过去的两名武警,还有一个保安还不回来。
“噫!你还讲!你妈给我打四个电话了,可知得,让我赶紧找你带你回矣。”
我已经忘记了当时的心情,应该是还算稳定的,我记得脑海里过了很多个逃跑的办法,出现了许多话,对,我才刚刚19,我好歹是体育生,我电话里还有个老乡呢!
“你认错人了!我说了你认错人了!”可能我的语气中有了愤怒了。
“你妈都给我……”
“你再说我就报警了!我告诉你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那种大气凌然那种毅然决然那种求生使然,哈!
阿姨面色有些难看,气哄哄走开了,那对夫妻此时已经离我很近了。声音本来在阿姨走后就开始发抖,鉴于那对夫妻,我强装镇定问老乡:“刚刚我们聊到哪儿来着?”
可我耳朵并没有在听耳机里的回话,只听那女的嗤笑:“什么时候了,还用这种把戏。”
男的没有说话。
我几乎要瘫下去了,不过好在,我是坐着的。
那对夫妻在几分钟内便离开了,我慢慢平复了心情,不知道又聊了多久,才突然想到,我不该再坐在这里了!这个想法吓得我头皮发麻,却又让我如此庆幸,这时我才发现,整个大厅旅客样子的人并不是很多,而大部分的黑夹克男人们都在看着我。
我佯装无事,边聊天,边套上我的衣服背上书包扔掉垃圾。
是的,就在我起身的时候有两个黑夹克男人走过来,可我当时并没有发现,只是背过身收拾垃圾觉得人影闪烁,这个黑暗偏僻的角落更黑了。这才急忙提起书包转过身,一片垃圾啪嗒掉在地上,我和他们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没错,我虽然是个孤身在外的小姑娘,气势也还是可以装出来的。
或许眼神可以掩盖真相,行为却无法遮盖内心。
我没有理会那片掉下的垃圾,而他们顺势坐在了刚刚那对夫妻的位置上,就好像我不小心挡了他们的路一样。
急匆匆离开的脚步,那个远离角落的,反光的垃圾桶看的清楚,而丢完垃圾,我看向角落,他们二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走出了大厅,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隔着玻璃看我。
桥底下的保安亭里一个人也没有,出租车司机们或者说生意人们,在到处游荡。对面的停车场只进不出,却怎么都没有发现我爸的影子。
徐州晚上五点半早已经黑了,雪,是没踪迹的,风却真的是冷的熟悉。
停车场那里走来一名制服大叔,我那颗警惕的心不再四处警戒,眼睛也稍稍放松了下来。
他看了我一眼,进了亭子没有多久,从我右后方很远的地方跑来了一个司机师傅,或者说生意人儿。便让我都这样称呼他们罢!
我绕来绕去,走来走去,让自己始终都在灯光下,回头看了看大厅,里面的人似乎已经不再对我感兴趣了。我背对着保安亭,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我知道这样的雪天催他并不好,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很害怕,只是安静的问他还有多久。
“你搁着弄莫得?”从大厅里走出了一名保安,似乎要进亭子。
“等我爸。”我清了清嗓子。
“白搁这等吭,去里面,这冷。”他好像看我愣了一下,眼睛里的犹豫,又道,“去二楼,你搁这他又进不来,二楼直接大马路出矣了。”
我点了点头,原来,还有二楼?!
进大厅的时候,一楼门口的四五名黑夹克男人盯着我,直到我走过他们,背对着。
到了二楼,我才发现,灯光很亮,制服很多,旅客也很多。
苏北的观音,可能太过于高大了,我游走在底座,看不见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