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纯属虚构。每篇一个小故事。(图片为自己在纽约拍的)
没有名字的人
无名就像没有生命,仅仅只有身体的躯壳,无法被人提起,也无法被人记住。而纽约的街头游荡着这样一个人,他虽然和其他人毫无区别,有七情六欲,也有思想,但偏偏他,永远无法被人注意。
因为他,没有名字。我们姑且称他为无名氏。
无名氏住在离曼哈顿不远的法拉盛区,那里虽是纽约华人的聚居地,但因房屋租金相对较低,给了无名氏以喘息之地。他平日里极少出门,只在需要购买生活用品或者寻找灵感时才会踏出家门。当然,他是一个靠写作为生的自由职业者,所以即使不出门,也能有经济来源。
有人可能会问,既然他没有名字,如何在刊登的文章上署名。如果你仔细翻找近年的杂志,你会在某一页找到署名为unnamed的人写的文章。你没看错,这就是无名氏。无名氏也算是小有名气,多多少少也有不少忠实粉丝。
一次偶然,我在公交车上遇见了他。之前因为杂志的活动有过一面之缘,工作之余再次遇上也算是缘分,便约了他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馆。无名氏惊讶于我的记忆之好,答应了我的请求。一路上他对于我为何会对他产生兴趣充满了好奇,我只是笑笑,说这是我的职业病,对每一个出现在我生活中的人充满好奇。毕竟没有敏锐度就做不了好记者。
这是一个周末,咖啡馆里人头攒动,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角落的位子。果不其然职业病影响人的日常生活,待无名氏一落座,我便抛出了藏在我心里许久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也不知是否冒犯到你,我想问你为什么会给自己起‘unnamed’这个笔名?”
话音刚落,处于对对方的尊敬,我直视他的三角区,在让对方感觉舒适的同时给予足够的眼神交流,不经意间发现了无名氏握着咖啡杯的手有些轻微的抖动。想必对于这个话题,他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我见他双唇张了又合,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却又在顷刻之间咽了下去。见状我便收回了这个话题,以免让他觉得我太过于咄咄逼人。可能这个名字背后有他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让他在仅有数面之交的人面前提起过于私密的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没想到在我表达歉意之后无名氏却开启了话匣子,那个名字之后所蕴含的那些日日夜夜才显露在我面前,可惜的是,知道背后故事之人,唯我而已。
他出生在离纽约三个多小时车程的特拉华州,那里是美国的黑人州,也是第一州。虽然特拉华州中黑人占较大比例,但白人依旧不少。无名氏的母亲在超市收银,父亲在租车行检查车辆,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在一次车祸中与他的父亲双双身亡,而家中并无亲戚,无名氏只能被邻居送到孤儿院。孤儿院大多数是被遗弃的黑人小孩,无名氏的白人身份让他与黑人孩子之间形成了天然的沟壑,双亲尚未给他起名就弃他而去,因此他的档案里名字一栏永远留白。
从被孤儿院收养起,无论是谁,都是以“嘿,那个穿蓝色衣服的男孩子!”这句话来称呼他,因为常年穿着蓝色衣服,即使有人和他一样穿着蓝色,大家也会默认这句话说的就是无名氏。到后来,大家觉得这句话太长,索性以“诶诶诶”来称呼他。
上了小学,校园里的欺凌现象随着人的年龄增长在不断加剧,没有名字加上生性怯懦的他成了被欺负的对象。作业本和课本上不会有他的名字,因为老师们都知道没有名字的作业就是无名氏的,但那些愣头青男孩子们却以此来捉弄他。作业本在被上交之前的无故消失以及自己的课本上被人写下别人的名字却被污蔑是自己偷了书,这类事情在他身上频频发生。
拿着国家的救济过活,所以学校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公平,那些男生把这些恶作剧扣在无名氏的脑袋上告诉了老师,不明真相的老师并没有想太多,只是不闻不问,也算是默认了这种行为。
无名氏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大学前的所有时光,他永远是第一个到学校最后一个离开学校,这样他就不会在路上碰到同学,也可以避开所有的视线。这让他形成了低着头走路的习惯,直到现在,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得到改善。
上了大学,他选择了一个极少与人打交道的专业,专心研究英美文学,或许是减少了与人交际的时间,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文字之中,这让他在大学期间锻炼出比一般人更为细腻、深刻的文字。看过他文章的人都说,这个人一定有着温柔的内心和广阔的胸襟,才能写出如此触人心弦的文字。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样的文字背后隐藏的是那些在黑暗中独自寻找光明的苦涩。
凭着极高的文学素养,尚未毕业他就开始为各类杂志报刊撰写文章,短短几年,他便在出版界开辟了一条自己的道路。而他的笔名unnamed是他对过去的释怀,过去不能永远禁锢一个人,无名氏把他的过去埋在unnamed之下,也用这样的方式向更多人传达他所想传递的心声。
“你所追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他说他不敢轻言未来,因为未来太过于虚无,过去的种种经历让他只能着眼于当下,无论面临怎样的现实,都不该去妄想,即使是上帝也不能告诉你未来之事。他说他每天徘徊在纽约各区,穿梭于大街小巷,这样他可以不与别人打交道,同时也能看清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以及发生在每个角落里的平常点滴,这为他的写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
他说他很喜欢旅游,但因为没有名字不能买飞机票火车票,他只能坐地铁和公交,有时甚至靠双腿丈量土地。这样的生活他仍甘之如饴,因为生活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观察、沉淀,将那些发生在这片土地上平凡的小事化作振奋人心的力量。
这样的他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件,那些读者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他的感谢。他的读者里,大多是年轻人,或面临学业压力,或初入职场。当然也有很多人因为他的文章改变了对生活的态度,那些本决定放弃生命的人选择改变看世界的角度,艰难却又充满意义地活下去。还有很多人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生命,选择走出舒适区,改变一成不变的生活追寻内心,选择自己真正所爱之事。
直到最后无名氏仍然没有回答我抛给他的第二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却是永远都无法得知。
那天在咖啡馆的闲聊之后,没隔几天,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了他自杀的消息。我看着手机里那条仅仅只有两个字“He died”的短信,愣在了原地,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手机从颤抖的指尖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哼,屏幕的一角裂出了蜘蛛纹。
最终我还是无法得知他为何选择如此草率地结束生命,或许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没有亲戚,没有朋友,自杀案也无法让警方处理,他就这样如青烟消失在世界上。从他第一期文章开始关注他的一个好心人出资为他造了一方棺材,埋在了附近的陵园,并为他立了一座没有名字的墓碑。
葬礼那天,我远远地看着那块墓碑,那位好心人看着我一直凝视着墓碑,走过来问我是否是他的朋友,我摇了摇头,说只是仅有几面之缘的人,有幸和他聊了一会儿。好心人一听便让我为他写墓志铭,毕竟我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接触最多的人。
于是,墓碑上留下了一句话:God don’t give you the name. Because your life is your name.(上帝没有赐予你名字,因为你的生命本就是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