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在我公司在软件开发部负责UI方面的设计,毕业做到现在也快两年 ,属于比较努力的那一种,交付部门对她的业务很满意。也可能她对色彩有着天生的悟性,所以在设计方面运用得恰到好处。当时老三把他这个女儿托付到我公司的时候,也只是说在大大的公司里先学习下,以后学点本事再出去混。老同学张次嘴不容易,该帮忙的总得帮忙,何况这人还是我的大学室友。
老三姓张,在我们宿舍按年纪排,我比他大三个月,他叫我二哥。老三一米八二的身高,白白净净的,衣服虽然朴素,但常洗得干净,晒干了还用他那大号的茶缸装满热水烫一下,穿着起 就更得体了。老三这家伙其它都好,就是人比较三八,天天窜来窜去,听各路小道消息,回来就扭着鸭子步在宿舍广播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大二那年九月,学校刚开学,一宿舍 的人见面高兴得不行,这么久不见还真是想念。老大一招呼,就跑学校小街的鲜族馆喝酒去了。从下午一直喝到半夜,才一众从饭店的后窗爬进学校,溜回宿舍。这一觉睡得晕天黑地。
远在几百里外的乡下,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老三爸爸和往常一样爬起来,拎着草绳和镰刀去给家里的牲口割些新鲜草料。大儿子刚回学校,学费的事也凑齐了,老头心里高兴,哼着小曲就出来了。家里养活了一头老牛,十几岁了,这么多年来,牛和人建立了深厚的感觉,牛老了,人也老了,老头不舍得用牛做下力气的活计,不想让牛这么歇了,让牛觉出自己的老,于是每日早上起来去割最新鲜的草给牛吃,然后拉着牛去田里的地头儿树上栓了,任牛自己吃草,忙完了再一牛一 人的回家去。这次张山回来还劝自己把牛卖了换头小的,或是养匹马,老头就特不乐意,一提这事就撂下脸子不高兴,嘴里叨咕着这怎么 一样呢,一个人坐门口抽手搓的烟卷儿去了,直到呛得自己也咳得直不起腰,再咕咚喝半缸子红茶水才罢了。老三妈妈就给两个儿子使眼色,这事才算过去了。老三爸舍不得这头牛。
打了好一垛草料用绳子捆好,搭到肩上从地里背回来,顺着马路往家走。
这条马路是通到县城的,常跑一些超载的大卡车,晚上尤其多。压得新修的马路没多久就是两道深深的车辙,连村口的那座桥都裂了几次,修补着凑合用呢。可能这大车司机连夜驾车,天刚蒙蒙亮,困劲儿就上来了,车也左右摇摆着顺着马路开过来 ,等忽然意识到自己睡着 ,正要打起精神看路时,车已经把路边走着的老三爸给撞飞了。头撞到了树上,草料四散开半盖着老三爸 身体,当老三爸的身体从树干滑下来的时候血也瞬间流出来了,树干都是红色的,人就软软倒下了。
村东的老杨头早上起来去邻村取东西,路过才救起了老三爸,撞人的司机驾车逃逸了,救护车来得也晚,到医院时人就已经不太好了。
老三正睡得昏天黑地,爬起来去传达室接电话,电话是同村的老叔帮着打过来的,信号不好,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但大致的意思的说他父亲被车撞了,医院下 病危通知,要他马上回去。以为是诈骗电话,老三嘴里骂着你爸才被车撞了呢。正要按下电话,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问清了说是表叔打来的,才把 事当成真。跑回宿舍收拾东西往家赶。
老三家里还有个弟弟,当时也十五六岁了,软骨病,很帅的小伙,走起路来七扭八扭的,胳膊腿甩来甩去的,鞋子都甩丢好些,家里最多的是右脚的鞋子。老三妈和爸愁苦得不行,好在老三争气,一路考上 大学。但家里的经济压力比较大,老三爸这 住院,医药费都是亲戚们凑的。后来的时间我们老师上 报了学校关于老三的情况,大家纷纷捐了些款,派班长也是我们宿舍老大陪团委的领导给老三家送去了。
老三十一长假后才回来,人瘦了 大圈,但精神很不错,见人都点头,不断的说谢谢大家的帮助,父亲已经好了。还给学校送来了他母亲亲自绣的感谢锦旗。
老三说到医院时他爸已经不行了,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最后总算救了下来。只是人昏迷不醒,医生说植物人的可能性比较大。老三母亲吓得不知所措,在病房里反反复复的叨咕说这大早上起来好好的人儿,咋回来说不行就不行了,这人咋还成植物了呢。老三安排着弟弟把母亲拉去旅馆休息了。
望着病床上满头包着纱布的老爸,一脸的安祥,一点愁苦的样子都没有。他这才意识到父母老了,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他一定要上父母过上好日子。医生说家属要和病人多说说话。于是他每天都在父亲耳边说话,一说几个小时,他说他 当时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他就觉得只要他这么说下去,他父亲一定听得到,也一定会醒过来的。同病房的病友都被他说走了两个了,二十六天七上小时过去,奇迹真的出现 ,老三的父亲真的醒了,只是腿脚不听使唤,在医院康复了两周就回家自己锻炼了。
所以我们都觉得老三挺神的。
毕业后大家都忙着找工作,好久不联系,直到接到老三的结婚请柬。新娘子比张老三大十七岁,男人死了五年了,还有个女儿比张老三小五岁。我们当时真是猜不透这哥们儿的节奏,不过只要人家自已喜欢,跟谁都没关系。同学聚会,老三也会带着夫人一起,反正这三弟妹叫我二哥的时候,我是狠不得把这张老三按地上揍一顿,这感觉太诡异了。后来参加过老三婚礼的几个同学就都猜测是不是老三一不小心被女方布了局给缠上了,不然怎么同意得了呢。
再见老三的时候,已经是七年后了。周静到我办公室说要请我另外也代表他父亲张老三,参加她和我们交付部一 个河南项目经理的婚礼。北京的婚礼主要是请了同事和朋友,所以比较简约,老三和夫人还带着六岁的小女儿一起过来的。那个小女儿给我的印像是早熟得很,人瘦瘦的,眼睛里全是事故,见谁都甜甜的,格外懂事 的样子。只是这九月份秋老虎还厉害的很,她却穿了好几层衣服,左胸向上一些隐隐鼓着一个大包。毕竟是喜事,大家都就着场景说些喜庆的话,就散了。
老三拉住了我。找了个没人的包间坐下,边给自己点上一 烟,深深的吸一口进去,边把我按椅子上。半天才说出话。
老三结婚后就要了孩子 ,女方年纪偏大,医生说有危险,一定要多注意。十月怀胎,其间的辛苦自不必说,还是有些早产,虽然只有五斤多,孩子总算是顺顺利利出生了。也没查出什么毛病,一家人也高 兴得不得了。这孩子 出生后,一直很敏感,老三的话讲是过于懂事了,什么都不用操心。直到上了幼儿园中班的活动课时忽然休克了,医院一查,原来是先天的心源性疾病,平时要注意尽量少活动。本以为注意就行了,孩子每天都特别听话,到小 学一年级的时候,上半学期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生活很怪,越是祈盼的越是横生枝节。
就要期末考试了,复习也很紧张。小朋友看着书,有时就在学习桌边睡着了。开始老三两口子也没太多注意,以为就是学习压力大些,容易累。后来老师也反馈,张瑶小朋友上课也睡觉,而且身体似乎有些虚弱。老三媳妇就问孩子 有什么 不舒服,小朋友这才说左胸上面长了个包,越来越大的样子,摸着特别硬而且有点疼。这才跑去医院去查,肿瘤已经是中晚期了,内部肿瘤比较大,已经严重压迫了心脏,现在又开始向外扩张。
在老家找了好几个医院,都说不敢治。这才来到北京,因为肿廇太大 ,还在不停的长。许多医院不敢收治,后来的说391医院有个基金,支持这类的手术,不收费用,需要病人自愿提出申请,药物由发起基金的厂商提供。即便如此,也不 是谁都能排得上的。就 在上星期,领导来院考查的关头,老三媳妇闯进院长办公室,抱住院长大腿求一个手术机会和一张病床。眼看考察的上级领导的车队就要进来,我们只能想像是院长宅心人厚,马上安排了病床和手术的机会。这才安稳住下来。又赶上大女儿周静结婚,老三也是想沾这喜事儿的光儿,也许就治好了。
老三拉着媳妇把北京能求的佛都拜上一次了。老三的意思是大家帮忙劝劝媳妇,因为这治病的事,人都已经神经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要去医院探望下的,当时小朋友已经卧床准备接受第二天的手术了。那一双眼睛黑黑大大 的,里面的表情很丰富。看得出她很害怕,却又回过头来不断安慰妈妈,看着是很有些揪心的。
老三就拉着女儿的手说:“闺女没事,打个小麻药,睡一下,醒了医生阿姨就帮着把那个坏包给拿下去了,一点儿也不疼啊。”小朋友就懂事的点点头,一床一桌子的鲜花和各种毛绒的语音的小玩具,一群露着笑脸给小朋友加油的叔叔阿姨们。
后来是老三打来电话,说在北京讨扰大家了,手术不成功,医生也建议我们前做个准备,马上就中秋了,不如回家里养养,尽量让最后的十几天里,小朋友能过得开心些,再不要打针和吃药了。
再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老三电话说小朋友走得很安详,说爸爸妈妈不哭,下辈子一定还来做你们的女儿。说好喜欢这一屋子的玩具,还要我谢谢你们这 些叔叔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