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那篇实话实说的《恨上加恨说红苕》竟然引来一些同乡同学的吐槽。有的很委婉地责问:“吃过昔日苦,方知今朝甜?”有的直接向我开炮:“你娃儿还恨红苕,小时候要没红苕饿死你!”
掏心窝子的大实话总是很有力量。即使一向自认为脸皮很厚的我,看到这般入木三分的善意批评,依然会微微脸红,深感辜负了故乡山水万物对我的养育之恩,甚至有点自责之意:你娃儿怎能饱了肚皮忘了饿?难不成要忘本?
或许没这么严重,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话又说回来,谁也没有规定但凡与故乡的文字都要唱赞歌,美与丑,好与坏,只是个人的感受罢了,我等凡夫俗子,就算忤逆了众人对故乡的美好回忆,也不至于造成恶劣影响,更不会加速下一代下N代对父辈祖辈故乡的快速遗忘甚至彻底忘记。
想来,故乡是有极强时代感和个人属性的。比如我的故乡,或许根本就只是我和我儿时伙伴的故乡,只是与我在同一地域生长、有类似生活经历的人们的故乡,对我们的儿女而言,对儿女的儿女而言,这很可能就是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地方,一个不会在他们脑海中扎根的穷乡僻壤。
我爱我的故乡,爱得那样深沉,爱得那样执着。虽然故乡给我的不只是爱和快乐,虽然故乡也带给我恨和痛苦,但故乡就是故乡,是让我们爱恨交加的地方。
也许可以这么说,在故乡面前,或直面故乡,恨也是爱,痛并快乐,就这么简单。
啰嗦了这么多,还是言归正传,继续我对故乡的“爱恨交加”吧。
这一次,恨的不是烧心伤胃的红苕,而是儿时常吃的包谷羹羹儿,也就是玉米面做成的糊糊。
关于那个温饱尚成问题的年代,有太多深刻而痛苦的记忆,其中就包括怎么也吃不完的包谷羹羹儿。 在我的山区老家,包谷和红苕一样,是极为重要的农作物,同样肩负着喂猪和养人的两大神圣使命。
在缺少大米的年代里,包谷绝对是主食中的主角,是粮食中的战斗机。
记忆中,每年七八月间,包谷刚刚灌浆不久,还没完全成熟哩,人们就急不可耐地把青皮包裹的包谷棒子掰回来,用手把嫩得出水的谷粒搣下来,泡上清水用石磨磨成糊糊,最后在灶屋做成嫩包谷羹羹儿作为主食。
嫩包谷羹羹儿的口感其实不错,细腻,微甜,香气四溢。尤其是与成熟后的老包谷面做成的羹羹儿相比,嫩包谷羹羹儿算得上是人间美食了。
老包谷面做成的羹羹儿口感要粗糙许多,也没有甜味,如果石磨不给力,包谷面磨得不够细,还有粗粗砬砬硌嗓眼的感觉,相当不爽。
尽管不那么美味,在那个年代,包谷羹羹儿也不是管饱管够的。
生活最艰难的年景,包谷羹羹儿会做得很稀,用我们老家的话说,“能照见人影”,很多时候里面还要放一些红苕。
好在我们学会了苦中作乐。比如,吃饭的时候,兄弟姐妹搞比赛,看谁在最短时间内把一大碗滚烫的包谷羹羹儿喝完。
这方面,我二哥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一大碗热气腾腾、足以烫伤嘴皮、烫伤舌头、烫伤喉咙的包谷羹羹儿,他只需把嘴贴在碗沿上,转着圈连吸带喝,只需一圈,也就不到十秒钟,就能把碗里的羹羹儿喝得一干二净。
每每此时,我对二哥总是充满崇敬,也曾试着效仿,但屡屡不得要领,只好作罢。
对于包谷羹羹儿,包括玉米制作的其它食品,我说不上恨,只是不太喜欢而已,直到现在,只要有别的选择,我都会敬而远之。
前年春节前回老家,住在镇上的初中同学玉珍姐姐将自己冻藏的嫩包谷面面送给我,让我拿回山上老家一饱口福。家人们吃得津津有味,我却没多大兴趣。
真不是挑食,而是年少时吃多吃伤了。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七十多岁的老妈和六十多岁的岳母以前也没少吃红苕和包谷面,可从没听她们说吃伤了,并且还喜欢得很,还时不时的从市场买回红苕和包谷面,自己动手煮来吃。
去年国庆期间,家人在合肥小妹家团聚,二嫂从渝东老家给老妈捎了几袋速冻的嫩包谷面,由于气温偏高,一路上冻了化,化了冻。等老妈辗转带回沈阳,已经有些馊味了。
我们都劝老妈扔掉,她却舍不得,煮了一小锅,加了些白糖,和岳母两个吃得有汁有味。
我问老妈:“吃了那么多年,您还没吃伤啊?”
老妈笑而不答,一副很享受很满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