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沉,风声肆意。
狂风如浪中,那道石门长到足足三丈之高才渐渐停下。
石砌而成,左右两端之上各绘了奇兽纹饰,以及奇形怪状的鬼怪之貌,上方横梁是黑色圆木相拼,闪着幽幽蓝光,下方未有门扇,余了可同时通过十人有余的宽敞路面。
再往里瞧时,便只见漆黑一片,无任何动静。
我推推千夙,“哪位仙家在这儿建了所宅子?门也太丑了些。”
他看了那乌黑的大门一眼,又看我一眼,道:“从地心而出,石砌而成。”
我点头应他,“嗯!”
“异兽挡仙,群鬼阻妖。”
“嗯,所以呢?”
“泽木作首,可镇魔窟之灵。”
“然后?”
“魔界之门。”千夙迈步而去,“进。”
“哦!”我应声后,方觉出不对,忙拽住他一只袖子,“魔界?进?”
他回身抽开我的手,“此行就是为了来魔界,见了魔界之门,不进干什么?”
哈!
他大概是忘了,刚才是谁神力弱到站都站不稳……可这种话,不好明说,我只能顺着他之意,极其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装作不经意想起,“对了,前川山神去追那个黑袍人不是还没回来吗?也不知有事没事,要不等等他,等他来了……”
“等他做什么,那么大人了,又不是找不见路!”
我扯着他袖子,最后垂死挣扎,“大人,就这样进吗?”
“不然呢?”千夙似乎很认真地问我,“让魔界敲锣打鼓来迎我们吗?”
“不……不用。”我赶忙摆手,“这样进,就很好,大人英明!”
我很后悔!
极其后悔,就这样屈服在千夙的威逼之下,毫无准备地跟他进了魔界。但走了一会儿之后,我发现魔界也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
寻常的道路,寻常的山石,偶尔会有夹杂着色彩各异的魔气一晃而过。只是魔界无光,无草木飞禽,亦无日月星辰,有的只是无处不在的幽蓝流火,和目光所及的头顶上空,兆兆如盖的暗红色煞气。
举目再望,处处都是猩红的山岩,似乎流淌的血液,惊心动魄。
“你……当心点。”千夙说完这句话后,突然伸出手,将我往他前边拽了拽。
我受宠若惊,心上一时好受了些,便也不再计较进魔界是不是我自愿这回事了,当下也想关心关心他……
“已经踩我三次衣角了。”他如是接了后半句话。
“……”
我抽出自己的胳膊,不着痕迹离他远了些,“魔界这路,怎么越走越陡?”
千夙步子突停,垂了眸看着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呆了片刻,又一言不发扭了头,朝我们身后望了一眼。
进来时走过的那道门早已消失,蜿蜒而来的是越来越低的路,仿佛一座山,我们原先在山顶,后来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怕是……”他没有说完,只凝眉一瞬,后伸一手拦住我肩膀。
“走!”他提了我飞身而起,我还未有反应时,就又见扑面而来的猩红山石。
“要死!”我捂住双眼大叫一声。
那种情况之下,我情急捂眼,也不知怎么就身子一转,撞到了千夙怀里,而千夙也不知怎么手臂一滑,就搂在了我腰间……
总之待我回过神来时,我先瞧见了千夙的脚,然后是他的腿,然后是他圈在我腰间的手臂,再然后是双脚腾空,横垂在地面上空的我自己……
嗯……以如此模样,横挂在旁人手臂里,委实不雅。
“千——夙。”我深呼一口气,咬了咬牙,“这样提着我,不累么?”
他闷声不语,只手臂一翻,将我稳立在了地上。
我摇摇晃晃站着,眯了眼去瞧现在所处之地。
这和刚才所见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没了那些猩红岩石,瞧着顺眼许多,再加上那些肆意流窜的微蓝火光,我更是觉得此处比方才好看多了。不过我被千夙横挂在他腰间好一会,摇的我心口直跳,看物时也便模模糊糊的。
我扶了扶额,“我……有些头昏目眩,你先等我站着歇……”
“一歇”二字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觉有一双手落在我肩上,而后,那双手的主人淡淡地道:“魔界,有些怪异。”
“是很怪异。”我将那两个字咽下,转了话头,“方才我以为要撞在那些石头上,居然没撞上,而且还穿过来了。”
“这似乎是一处……”千夙欲言又止,半晌方接着道,“是一处阵法。”
“阵法?”
“嗯。”他目光快速地扫了一遍我和他现在的位置,“我们掉阵法里了。”
我担忧,“出的去吗?”
千夙许久没有回我。
我抬眉一看,但见他正望着我,眉峰压低,神色略显淡漠,只那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漆黑之境里,如一盏柔和的光,落进了我眼里。
“还晕吗?”
“啊?”
他又重复了一遍,“还晕吗?”
“哦,不……不晕了!”
千夙得到回答,收手负于身后,查探一翻后道,“这阵法一层套一层,互为共生,强则越强,破则皆破,怕是不怎么好出去。”
我叹了声气,撇了下嘴角,“若是大人神力未损,如何困得住你?现下可怎么出去?”
“不还有你?”他扭了头望我。
我摇头叹气,“大人怕是还没觉出来,像我这般修为,在此阵法内使出的灵力毫无作用。”
“现在知道年岁长,灵力高是件好事了吧?”
我冷淡道:“呵。”
千夙眼神冷冷地射过来,“嗯?”
我立即改口,“大人所言甚是。”
他抛给我一个“言不由衷”的眼神。
我再不语,只在脑中将这几日零零散散的事情,重新规整了一遍。
蚀骨花毒,尧山小虫,蓬莱魔气,凶兽相柳,魔界之门,莫名的阵法……还有那个隐在暗处的黑袍身影。
蚀骨花乃魔界之物,若想查探,需来魔界。
那蓬莱山的魔气又怎么回事?泠音呢?千夙出归灵墟是因为泠音,而泠音恰好就在魔界之地……
那相柳又怎么回事?困于蛮荒的凶兽为何无声无息出现在魔界?而那黑袍魔物,是不是幕后操控者?
种种一切,都因果半解,难断黑白。
我看了一眼千夙,踌躇许久,终还是开口道:“大人,这一切……”
“一切皆冲我而来。”他口吻极淡,“损我修为,诱我外出,步步有计。”
我静静瞧着他!
如此事关于己的大事,如此显而易见明目张胆的挑衅,偏生眼前这人,仍旧一派潇洒肆意,淡漠至极。
不动声色,凶险不惊,大抵如此。
许久,千夙似是对我,又似自语道:“我现在倒很是好奇,到底是谁,能穿过归灵墟重重禁制与结界,在我眼皮底下种下了那朵毒花。”
他的声音如轻波细漾,又如山川威严,似盛满了十几万年来,漫长岁月里所有的傲然与尊贵,热烈与寡淡。
寂静幽远,清冷自持。
他说,“我不知道,十万余年,这六界,又出了怎样的仙神鬼妖?”
是啊,何时出了这样厉害的人,能将他上尊大人也算将进来?
我一时不答,索性垂了眸,安安静静瞧着他。
他眉目微舒,神色不变,一张脸如画笔细绘,处处精雕,有些过分好看。此时侧身静站,一半隐在夹了蓝光流火的黑暗里,一半陷进我眼中。暗黑色的场景与他身上红色长衫交相辉映,嫣然一副旷世丹青。
画中仙而立,画外人痴醉。
我不自知笑了一下,而后悄悄提了裙摆……
一步,两步,三步……
千夙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我扯扯他袖子,“大人,你袖角破了。”
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回了头便瞪我,半晌才提起自己的袖子认真查看。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大人还真信。”
他似才觉出我在逗他,甩了袖子,拉了脸便走。
“大人你慢点,你等等我。”我急忙追过去。
“快点跟上。”他颇不耐烦地吼,脚下却是慢了下来,“这阵法里处处是岔路,走丢了可别说是我……”
“哎呀——”他猛然大叫,胡乱拨开我举到胸前的物件,“什么鬼东西,吓我一跳。”
我扬了扬手中虽不是很好看,但能一吹就蹿起火苗的一根褐色木柴,“照明,太暗了。”
千夙再次将目光落到那节三寸之长的木柴上,“这是……你给我挑的神器?”
我点点头,“其中一个。”
“还有什么?”
我拿出一个如手掌大小的琉璃碗。
“这个。”
然后拿出一个生了些锈的灰色铁钟。
“还有这个。”
然后拿出可拆成两节的一管翠色长笛。
“最后一个。”
千夙嘴角抽了抽,“捉虫,降妖伏魔,你挑的这什么破法器,能有什么用?”
我当时想的好像是……
“不灭的木柴能烧火……”
“生锈的钟能做锅……”
“琉璃碗可以盛……你捉的虫!”
“至于能拆成两节的长笛,很像……筷子……”
“……”千夙。
他愣了片刻,而后以手扶额,轻拍数下,嘴唇动了半晌,才憋出三个字,“做——得——好!”
我似乎,又惹着他了!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