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怀威曾说过,只有异乡的落日最能打动人的心;而在我看来,故乡的明月更能牵动人的情。
悠悠古国五千载,明月乡愁未分家,望月怀远,古今亦然。即使豁达如李白,豪放似苏轼,曾高唱“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此心安处是吾乡”,但更多的时候也不得不低头浅吟“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归去来兮,吾归何处?”……异乡的欢娱是短暂的,而对故乡的思念却是漫长的,醉酒终有醒来时,乡愁却如影随形。
多年在外,或求学,或工作,与家人过着离多聚少的日子。每每皓月当空,我便神思飞扬。“浩浩乎如凭虚御风”,仿佛乘着那皎洁的月光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在这里,我看到了墙壁业已斑驳的百年老屋、枝叶婆娑的桂花树、房顶上行走的小猫、大门口闲躺的老狗……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明月是连接着游子和故乡的脐带,伴随着她,你可以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回到天真灿烂的童年。
小时候,总喜欢枕着爸爸的手臂睡觉。在上面我曾进入了无数个甜美的梦乡,长年的风吹日晒雨淋使得爸爸的双臂坚硬异常,如粗枝力干,如横卧的山瘠,虽远不及枕头般光滑舒适,却让我感到特别地踏实、特别地温暖、特别地安全。那段时光,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夜,我会很快入眠;但若明月当空,清晖透过格窗,将屋内撒的通亮,我则不愿那么快睡去,而是瞪大着双眼,盯着黑幕下的那枚玉盘发呆。奶奶说月亮中有嫦娥、有玉兔、还有桂花树,可我呆呆地看了无数个晚上,却一次也没见到嫦娥姐姐带着玉兔出来采桂花。倒是让我发现了爸爸的胳膊着实有力,因为不管我这胡思乱想到多晚,他都不会觉得累,甚至于未曾动过一下,就那样直挺着,托起了我天真幼稚的童年,托起了我儿时的幻想。而今爸爸的双手依然不似从前有力,青筋愈发突出,然皮肤褶皱渐深……
也常常想起月夜下的那条小河,就在家门前不远处,白日在田里忙碌了一整天的妈妈,夜里才有时间提着大木桶到河边洗衣。那是家里没有电视,呆着无聊,便也天天和妈妈同去玩耍。河中水流清澈,在月照下,波光跃金,静影如壁,沉螺浮虾,历历在目,月似水般灵动,水似月般轻盈。河畔有块青石,光滑如练,平整如镜,正是长年与衣物亲密接触的结果,月光中,妈妈将衣服于清水中浸透,平铺于青石之上,撒下些许洗衣粉,然后举起衣杵,“啪、啪、啪”,捣衣声极具节奏感,与河岸两边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夹杂在一起,共同奏响一首和谐安宁的《月光曲》。而那时七八岁的我,还不懂得体会妈妈的辛劳,替妈妈分担,只知道一味的玩耍,记得那时我很喜欢挽起裤腿,跳进小河踩月亮,圆满的月儿,在稚嫩的脚丫子下一个个支离破碎,化成了片片残玉,伴着我开怀的笑声,向四周荡开,越来越远。好在河底很干净,没有半丝污泥,无论我玩的多么疯,也绝难将河水弄脏,妈妈是不会骂我的。如今,妈妈依旧每天去河边洗衣服,却已没有了我的陪伴,不知在她归家之时,可会不经意的叫道:“崽崽,咱回家了。”
夏天的晚上,四舍的大爷大妈、伯叔婶婶都喜欢到院子里乘凉。一轮明月才捧出,老桂树下的石凳上早已坐满了聊天的邻居。叼烟斗的、摇扇子的、缝衣服的一个个笑容满面,或谈论谷物的涨势,或评价猪肉的贵贱,或聊着雨水的多少……总有说不够的话题。干活晚归的大叔也不甘落寞,端着饭碗,挤于一旁,时不时还不忘插上几句,以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此类大人的座谈,我们孩子是无从插嘴的,谁也不愿当沉默无聊的听客,便都去做我们自己的事,要么斗蛐蛐,要么捉迷藏,要么捕流萤。这样的月夜,院子被照得明明朗朗,碧绿的菜畦,紫红的葡萄,洁白的月季,乌黑的金龟子……都如同浸在水中,清晰可见,清风吹过,桂影斑驳,竹枝轻晃,稻香缕缕,蛙声隐隐,令人悦目悦耳,心旷神怡,一日疲劳,清除殆尽,直至月已中天,犹不忍弃之入屋。
后来大多邻人陆续修建了新房,搬到了别处,就算留下来的几家,晚上也都躲在家里的电风扇前,沉浸于无聊的肥皂剧中。院子里再也不复有以前的热闹,辜负了一宵美景,冷落了千里柔月。
如今,我站在千里之外的他乡,沐浴着同一轮明月的清辉,人地两隔,思绪缱绻,聊坐千里一慨。只愿月若有情,相约今晚,于梦中带我回到久别的故乡,回到久逝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