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九零年,恰好赶上煤油灯的末期。彼时,电灯还未在全国普及,特别是相对偏远的村落。在我的记忆中,煤油灯是那个年代的灯盏,几乎家家必备。去十几里外的镇上赶集时,也能看到售卖煤油灯的店家。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煤油灯时候,是我在太平镇念六年级时。之后由于手电筒的普及,轻松方便,也就被彻底的取代了。
前几年回外婆家时,几间熟悉的房间被搬一空,地上剩下一地凌乱的杂物,还有一些破烂的旧物。我从厨房的那道门进去的,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物。就连厨房门口用来堆积柴物的地方也空的。在我的印象里,外婆家这里十多年从未空过,都是满满的柴草。厨房左边是外公外婆的居室,靠门口的墙壁上修着一个红砖砌成的砖柜子,专门用来储藏稻谷的地方。砖柜子后面是一个很大的坛罐,里面也是装满粮食的,有时是晒的干脆的玉米粒,有时是除去杂物的小麦。像这样的坛罐,靠着窗户的墙壁下也有几个,个头稍小一些,平日里都是用来储存蚕豆花生绿豆等粮食的。
大坛罐上面压着一个破旧的老式的木制行李箱,这个行李箱是外婆的百宝箱,无论是外公去镇上赶集花钱,还是外婆每个星期给我和哥哥生活费,外婆都会从这里拿钱。虽然知道外婆放钱的地方,我却从来没有过偷过钱,甚至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在我的眼里,这个行李箱就是外婆家的银行,是一个只能朝拜的圣地。
至于大坛罐子附近摆放的物品,那就有得一说了,外婆是个做泡菜的能手,外婆做的酸菜和酸豇豆等泡菜是我最喜欢的,母亲做的泡菜自然是比不上的,总觉得两者间差点东西。每次外婆做菜,特别是在做鱼时,酸辣椒,酸姜和酸萝卜是必不可少的。我把那十来个泡菜的坛子称为酸菜区。酸菜区除了酸菜外,还有一坛是满满的豆瓣,外边的那个坛子是我最喜欢的,里面装的是外婆自制的醪糟。外婆是好客的,每次家里来客人,吃完饭后都会做上一锅醪糟鸡蛋。外婆做的醪糟酒味较重,我的酒量一直很差,念小学时就出过丑,午饭回外婆家吃了一碗外婆做的醪糟鸡蛋,竟然在去学校的路上睡着了。后来还是被其他人发现,把我叫醒了。外公外婆和哥哥一直拿这事取笑于我。
酸菜区旁边就是外公外婆的床,其实小时候我和哥哥就跟外婆一起挤在这张床上,外公则是睡在依墙而搭建的简易棚子睡觉,主要是为了看守牛圈里的水牛,怕晚上有人来偷。
床的正前面是两个靠着墙壁摆放的大木柜子,柜子旁边杂七杂八的堆放着一些衣物。外公外婆的那间屋是狭小的,有限的空间被占用的只有一条过路的通道。
扯了这么远,还是来说说那盏挂在砖柜子边上的煤油灯吧!外婆家的所住的地方算是山上了,附近的邻居也就三户人家,离队里的其它人家还是有点距离,所以牵电线通电这事比较晚。
外婆家通电时,我已经十来岁了吧!外婆家的电灯灯光永远那么暗,灯泡是只有几瓦的钨丝灯泡,一到晚上,总感觉昏昏暗暗,看不清。好在生活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即便后来通了电,煤油灯还是在用,因为有时候会停电,家里还是会储备一瓶煤油。煤油灯光线比较暗,所能照明的地方有限。煤油灯的造型有点像个茶壶,全身黑漆漆的,上面有煤油混合灰尘的杂质覆盖,整个煤油灯有铁丝做成的提手。只要点燃灯芯,就可以提着随意走动了。缺点是不防风,晚上风大了容易被吹灭。
我的记忆里还有一种煤油灯,墨水瓶子大小,造型和墨水瓶也没多大区别,上面是个简易的装置,可以像墨水瓶盖子一样取下。这种煤油灯还有一个小小的设计,就是可以转动那个开关,能把灯芯往上拉,能调节火焰的大小。
煤油灯的煤油味是刺鼻,我不太爱闻。以前母亲在家带着我和哥哥时,外婆家一旦杀鸡有肉吃时,就会叫上我们。吃完饭后,大伙围着一张桌子闲谈,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晚上十来点,也到了散场的时候,我们有时会留下来在外婆家过夜,有时候会回家。外婆家距离我家也就十多分钟路程,主要是路被路边田地的主人挖的太窄了,晚上行路稍有不慎就会摔倒,或者掉到田地里,虽然高度不高,但容易伤到脚。三个人走夜路一般是走在中间的那个人提着煤油灯,而且还得提得高一些,这样前后都能看得到路。我一般喜欢走在前面,一是那时的视力还不错,能借着天空上淡淡的余光走路,二是我走惯了这样的路,走起路来自然灵便。就如我前面所说的,煤油灯的天敌是风,有时候风大了,或者是提煤油灯的人走路太快,煤油灯都会熄灭。
我很庆幸自己能在回到外婆家时还能看到一盏煤油灯,它歪倒在地上,像位晕厥的老人,侧着身子,右手和头一个方向摆放,左手贴紧胸口。远远看去,像是蜷缩着身体。是什么让它如此痛苦呢?是变迁的年月,还是人们的遗忘呢?我想两者都有。当然不排除自身的衰老与精神堕落。
煤油灯照明过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穿过外公外婆的居室,我又去看了堂屋,堂屋也是比较简单的。两张红釉的八仙桌,一般只会家里来的客人较多才会用上,比如一大家子吃团圆饭,比如外婆家卖了肥猪。堂屋最北面是一个老式的立式厨柜,一层放菜,一层放碗。堂屋的右面则是放着一个风车,此风车非彼风车。这种风车是专门用来给粮食去除杂物的。粮食倒进一个漏斗,风车有一个专门控制漏斗粮食放下多少的开关。打开那个开关,粮食就会缓缓落下,然后用手转动风车,较重的粮食会直接落下,而较轻的杂质就会被吹走。
堂屋左边是最后一间房屋,最开始是老外公住的地方,老外公在世的最后几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之后我和哥哥就住在这里,等哥哥职高毕业后,就去了成都,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那时候的月亮是明亮的,每每月光落在窗前,夜深人静,屋外的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不绝于耳。恬静的生活让我心安,无忧无虑的生活是我所向往的。
外婆家的四间主体房屋是并排而立的,而且大小相差无几。在这里,煤油灯曾照亮一切。煤油灯燃烧着,旧时岁月也一并燃烧着,剩下的你我,都在岁月中慢慢老去。
那些走过的岁月啊!煤油灯从不曾熄灭过。我提着煤油灯,煤油灯的灯光照在外公外婆的脸上,外公外婆变得白发苍苍。煤油灯照在父亲母亲脸上,父亲母亲紧跟在外公外婆的后面。煤油灯照在哥哥身上,我发现哥哥手里有另一盏煤油灯。
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九日于成都,竹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