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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遭遇
白玉堂在鬼界外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渐渐地,周遭显得越来越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他走了一会儿,耳畔一声清脆的响动,冰制的眼镜从鼻梁上掉落下来——没有法力维持,体温自然将脆弱的冰凌融化了。
白玉堂停住脚步,低头看那掉落在泥草里的“眼镜”,轻轻一叹。
那夜小睡过后,便出来追踪,除了被弄晕的那会子,勉强算作短暂休息之外,早已连续工作一昼夜以上了。有人在旁边时,还能插科打诨提提神;现在一个人,实是疲惫难掩。
他又勉力走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
上官、司马二人离去的地方,应该离出口不远。但自己朝同一方向走了那么久,不仅没见到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看起来像是出口的地方。
再走几步,沿途景色实在相似,连方向都很难辩得清。现在,全凭着一股不能跌倒、不能服输的意志力,还能让他继续坚持。
但在倦意下,他的步履已开始变得有些散乱。熬夜消耗着他的精神和血气,心突突突地跳着,腰腹四肢既浮且软……
走着走着,眼前地面上,陡然出现了他的那双鞋。
鞋子好端端地放着,甚至连帮子上沾着的污泥,都已经被弄掉了。再顺着鞋的方向往前看,一人穿着他的白衬衫,立在树旁:
“抱歉了……符桃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我想尽快去帮她。而且,给你行离魂术的时候,我觉得……不太对劲。”
白玉堂停住疲乏的双脚,与他对视。
那眼里,已找不到先前那种一切在握般的智计谋算。冷雾笼罩下的幽潭明净无波,难免显得有些黯淡,却又深浅难测,似乎掩住了不少风霜。先前习惯了他的高强法术,根本不会认为那眼底若隐若现的东西真实存在,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只有像现在这样安静的时候,这缕忧思才变得真实起来。
面对这样的眼神,纵然他是法力强大的千年老鬼,白玉堂也莫名生出几分同情,继而便觉自己行为失当,辜负了他的好意。
“……该说抱歉的是我——”
白玉堂接过鞋,蹭蹭脚上的泥,穿上了,便不再多说,随着那老鬼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在鬼界,常易迷路,而且空间不时还会发生变化。”南使边走边道,“刚才那两人去向,该是春晖市南,大湖的另一边了。那个出口我也许久没去,不知空间变化没有。说实话,此时唯一有把握带你尽快脱离危险的,仍是走卉城出口。”
白玉堂走着,沉默了半晌,忽道:“我找徐薇薇,是为了查案。”
那鬼轻轻点头:“果然是这样。”
原来南使早已猜到他的意图。可此刻的白玉堂并不惊讶,也不介怀,只在心中叹了叹,随即,便脱口而出:
“这个案子……可说是我入行以来,第一次失手。”
他说着,用自己也没察觉的音量,喟了一声。
紧接着,白玉堂竟忽然卸去防备,把徐薇薇案的前因后果、跟踪倪锋的过程,再连同先前在鬼界朱雀区投胎队伍旁的见闻,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已死多年的鬼,该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吧。
白玉堂在倾诉时,仿佛潜意识认可了这一点。
展昭听案情时,并不插话,也不评论,只听得特别认真。偶尔,会追问一点具体的问题,让说话人理清思路,更好地叙述下去。
简单叙述完案情之后,白玉堂略显失意地摇了摇头,但心里却轻松了不少。
这次,展昭方知,原来先前白玉堂所说的那个被“阴差”威逼蛊惑去找“画影剑魄”的凡人就是被害人家属,也是个警察。
他略略沉吟,道:
“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尚早。目前唯一可以确信的是,真想要此案完完全全水落石出,单你自己,可能独木难支。”
白玉堂不语。他知南使说的是实话。这案情,或者就被悬起来,或者就下定结论说徐嫂自己失足,一般意义上草草结了。要想所有疑点都彻底解开,不诉诸“异世界”力量,几无可能。
他们走了一截,彼此无话。
稍即,白玉堂忽问:“南……兄,你的‘使命’又是什么?”
那鬼看看他,目光深邃:“寻找‘画影’。”
白玉堂听闻“画影”,想到自己来阴间就是靠着这个虚假消息,微觉尴尬。
展昭却笑了,转移话题道:“你,可以仍叫我‘老鬼’的。”
白玉堂摆摆手:“叫什么另说吧。老鬼,我是真心想问——死后不投胎的有多少?都为了当所谓‘鬼差’么?”
展昭也不笑他自打耳光出尔反尔,即刻答道:“极少。”又道,“无正当理由不到阴司报到,或无正当身份不投胎的,就属于逃匿。至于鬼差……也得阴司需要。光自己一厢情愿是当不了的。”
“那‘阴差’就是我这种活人也能当的咯?”
“嗯。”
“二者有什么区别?”
“鬼差比阴差多。鬼差选拔的随意性更强,阴差的遴选有固定章法,严格。”
“阴间要这些差吏做什么呢?鬼王难道不神通广大?”
“人多事杂,鬼多更麻烦。协助引渡亡魂、维持人鬼两界平衡,以及服务鬼界自身,都需要劳力。”
“你说你不算鬼差,又说自己算是鬼……那你属于什么‘差’?”
他们说话的当口儿,已经渐渐离来时那条忘川支流近了。展昭听白玉堂问得句句纯真,心情也被带得好了不少,正待答话,忽而神色一变。
白玉堂处在体乏神倦的状态,谈话就是放松,毫无防备。骤觉一股大力压向自己,五脏瞬时如承千斤重负,但只一刹,力道方向又变,他整个人被掀飞,远远抛了出去。
他着地滚出几滚,胸腹间的痛楚仍未消散。大喘了好一口气,直将口鼻中泥泞吐出抹净,抬起头来,才发觉几步开外,南使如临大敌,正在与什么人对峙。
……不,准确地说,是在与什么东西对峙——那家伙边界不清楚,一团紫雾,勉强有个人形而已。
只听此“人”阴沉沉地道:
“你想找‘画影’?哼,已经没机会了……”
白玉堂身处疲态,难做思虑,捂住胸口,恼道:“谁?”
那“紫影”正是前番被南使击退的心魔——影沫。前日,白玉堂还在昏迷,所以与这魔头没有打过照面。不想今天这魔头忽来此偷袭两人。如果不是南使反应奇快,将白玉堂推了出去,他便要被心魔当场碾成碎片了。
而南使刚才这一护,似乎也有损伤。他甫遇偷袭,临时应对,自知失却先机。于是稳了稳身子,默默出剑,并不答话。
影沫再次向南使发出攻击。他知道巨阙厉害,避开锋芒,魔气只直击南使躯体。南使也不慌,宝剑开处,金系法术随即使出,剑舞为网,闪变为薄薄一层金属护壳,使魔气不能上前分毫。
影沫见奈何不了南使,将气一敛,倏然改变了方向。
白玉堂看不清紫影与南老鬼之间如何斗法,正凝目细观,忽觉眼前视线被紫色雾气遮蔽。
恰在这时,一物破空而至,南使的声音急急响起:
“河底原路!你先走!”
锵锒锒锒——
白玉堂才刚刚领会南使的意思,就觉有金光挡在自己身前,险险地隔开了紫雾的袭击。
这是心魔第二次被巨阙击挡住。但影沫却不如前日那般无用。原来他袭击白玉堂是假,要的就是南使分神来护。他的真正用意,仍是报前晚那一剑之仇。
所以白玉堂只觉得金属声响后,自己这边的压力顿时轻了。待金光散去,定睛一看——自己面前那插在土中兀自轻颤的,不是南老鬼的宝剑又是什么?
他惊讶地再看向南使——那老鬼竟手持剑鞘,正与那紫色怪物斗法。
心魔这时又换了套路,将魔气沉入土中,燃起一飚紫黑色的地火,混着地气,向对方直压过去,几乎要将南使包围。
情急之下,白玉堂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抽起地上的宝剑,就要上前帮忙。却听南使隔着魔火向他大声喊道:
“白警官!你的使命呢?快走!!”
南使将“快走”一词叫得语气极重,似乎夹杂着怒气与不耐。
白玉堂又是捉急,又有些羞恼——自己这是拖了人家的后腿啊!
他想上前把剑抛给南使,又怕被敌方抢走,只这一瞬犹豫,忽觉手上一紧,那巨阙宝剑竟像是自己有了意志一般,紧紧吸着白玉堂的掌心,大力将他带了起来。
白玉堂非常意外,但整个人已被剑身带着,不由自主向河边奔去。
他情急回头,只见黑紫色火焰已烧得一人多高,南使或是被围在火圈中央了,他视线已难企及。
然而就这一瞬,宝剑仿佛知道他心绪波动一般,吸力又猛增了三成,令白玉堂再没有反顾之机,先剑后人,直直地向河心一个猛子扎将进去。
忘川水便像他们来时那样漾开。
在这“异世界”水流漩涡中心的最后一刻,白玉堂只来得及喊了声“南老鬼”,就被一层层厚厚的河底泥土隔绝了视线。
紧接着,就是重力场的瞬间反转,及其所带来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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