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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对我而言,像是一个梦,遥远,短暂,美好。母亲去世时,我刚上小学,对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有几个场景依稀记得。记得在夜晚的蚊帐里,母亲教我猜谜语的情景;记得母亲带我去她的实验室,那里的味道非常难闻;记得母亲生病时,父亲给她煮的银耳汤,满屋飘香;记得母亲生病时,她断断续续地对我说:下次来带把水果刀……
长大后,很少与父亲谈及母亲,怕勾起他的伤痛。前两年,父亲去世,整理遗物时,发现母亲写给父亲的许多信件,被父亲一直珍藏至今,每一封书信都似一块拼图,读着,拼着,母亲的形象慢慢清晰起来。
父亲大学毕业后分配至成都铁路局,母亲从西安外国语学院毕业后留在了西安,结婚后一直两地分居,后来母亲从西安调入成都铁路中学任教,但由于陕西方言较重,学生不易听懂,母亲被迫放弃专业,被调至管理化学实验室。这里工作轻松很多,然后相继有了我和妹妹,全家其乐融融。不过好景不长,父亲因湖南的新项目去了怀化,这个幸福的家庭,又开始了新一轮两地分居。母亲既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和妹妹,压力山大。每天早上,天蒙蒙亮,母亲便匆忙起来,走很远的路,穿过一片小树林,到牛奶场为我们打牛奶,那是我后来上小学的必经之路。那时邻居有两个孩子,也是兄妹,比我们稍大,常会在一起玩过家家,兄妹俩总会扮演我们的父母,每当下班时,他们父母回来,我和妹妹便回到房间,爬在窗前,隔着木制的护栏,等待母亲匆匆的身影,她个子不高,齐耳短发,低头前行,腋下总会夹着用报纸包裹的馒头。母亲很少陪我玩耍,因为还要照顾妹妹,记得一个夏夜,坐在蚊帐里,母亲和我玩猜谜游戏,她说“麻屋子,红帐子,里面坐个白胖子”,让我猜这是什么东西,我说这个是“我”,母亲笑了起来,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母亲写给父亲的信很短,通常只有一页纸,前几句话多是收到父亲托人带来的东西,父亲用物质来弥补情感的缺失;后面则是孩子们的情况,小时候的我,经常得病,也让母亲心力交瘁。记得有次生病,母亲接我出院时,我说还想住院,还想喝医院的肉沬稀饭,母亲又笑了。母亲会在信中鼓励父亲积极进步,她写道:关于入党的事你不要灰心,继续争取,我们家成份不好(母亲出身地主家庭)……有时母亲也会在信中讲述自己不堪重负,会像小女生一样使性子,让父亲尽快调回成都。
每到暑假,母亲心头总会涌起许多度假方式,去怀化,回西安,还是留在成都?最后母亲写信告诉父亲她的选择:听说怀化很热,我就不去了,和孩子们在这里过假期,带上两孩子路上也不方便,也想回家,想到花钱就算了。有了我们俩后,母亲就是这样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不曾外出旅行,也无自由时间,只是默默地付出。
母亲生病了,她患的是肺病。母亲不抽烟不喝酒,现在看来,疾病应是源于一个个沉重的日子,也许还因为实验室中难闻的气味。记得母亲带我去过学校的实验室,那里弥漫着各种化学试剂刺鼻的味道,小孩子对气味十分敏感,我不愿留在实验室,便跑到外面去玩,上课时的校园安静极了。后来父亲调回成都,开始照顾母亲。记得那时家里有很多药,针剂药特别多。晚上父亲会熬银耳汤,屋子中间的炉火上,奶锅里的银耳汤咕嘟着,雾气缭绕,灯光朦胧,冬夜的小屋里,格外温暖,香气诱人。有时母亲会剩一小口,我和妹妹幸福地抿着,咂摸着嘴,细品银耳汤的丝滑香甜,似乎比肉沫稀饭更加美味。
母亲病情加重,终于住进了医院,奶奶从西安专程赶来照顾我们,有时会带我和妹妹去医院探视母亲。一次,母亲呼吸困难,喘气急促,她招手喊我,低声断续地说:下次来带把水果刀……后来我告诉了奶奶,她眼眶湿润,愣了一会儿,抚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出两字:不拿。
不久,奶奶又带我去了医院,母亲不在病房,病床上空空的,母亲去世了。那天,目睹了母亲火化的全过程,我哭喊着“妈妈”,使劲摇晃着铁栏杆……后来,父亲常会哼着哀乐,他带着妹妹留在成都,奶奶带我回了西安。母亲走了,曾经幸福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母亲既平凡又伟大,她如千万人一样平凡,并无特别之处,既无先进奖状,也无论文大作,按步就班、日复一日地工作生活;然而她又是伟大的,她放弃自己的专业换来家庭的团圆,她含辛茹苦地养育着我和妹妹,用自己短短的三十六个春秋,点亮了我和妹妹的生命。母亲虽已逝去,但在我们的生命里,依然流淌着母亲的血液,她不曾远去。
母亲的结婚照上,梳着两根麻花辫,又长又粗,特别漂亮。我上初中时,班上有个女生长得很像母亲,也梳着两根麻花辫,中考时得知她填报了八十五中,我没与家人商量,也跟着报了那所重点高中,像赫尔曼·黑塞笔下的歌尔德蒙,似跟随着“母亲”的召唤。最后我们双双考中,因离家太远,奶奶又费尽周折,为我办理了转学。多年以后,在北京又遇见了那位同学,麻花辫不见了,又戴上了眼镜,已不像“母亲”的模样了。
每一位母亲都是伟大的,她创造了我们,养育了我们,此生难以报答,只有珍惜她,感恩她,热爱她,怀念她……关于母亲的记忆,零星而遥远,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星光点点,一直在心头闪亮。那闪烁的光,不时唤起我对母亲的爱。你像是一个灿烂的春沉在夜我知道,那种感恩之情已无法兑现,但那种对母亲的爱仍在扩展、延伸,渐渐地,化为了一种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