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风雪交加。母亲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板凳上,打开她那宝贝般的匣子,翻看那一叠泛黄、卷边的信件。
“妈,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母亲望着信件出了神,丝毫不为我所动。
那一叠信件是父亲打仗时寄来的,父亲再也没回来过,生死未卜。
母亲曾提起他与父亲的爱情,父亲从县城来到母亲的家乡办事,遇见了我的母亲。他与母亲就是这样邂逅的,像是小说中的一见钟情。
那时父亲的家人不同意这门婚事,因为母亲家境贫寒,而父亲家又是当地有名的朱门绣户,不讲究门当户对。父亲不顾反对离开了家,只身一人来到母亲家当上门女婿。
一个雪虐风饕之日,父亲与镇上其他年轻人一起参了军,绿色的铁皮箱子拖走了他们,他们正赶上了那场战争的前线。
没过多久,母亲发现她怀上了我。
父亲时常会寄来一些信件给母亲,但他没有固定的居所,母亲无法回信,也无法告知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最后一封信件,父亲说战事紧急,如果他不再回信,就让母亲改嫁,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在这之后,父亲再没回信。母亲也没有改嫁,一个人把我拉扯到大。她期盼奇迹,期盼信的主人能亲自回到她身边,继续爱着她。
我看着父亲与母亲的合照,父亲文质彬彬,母亲花容月貌,年轻的面孔透露着单纯稚气,透露着对爱的执着坚定。
父亲在战乱中被炮弹中伤,腿被截肢了。父亲醒来时望着自己空空的裤管,心如刀绞……
父亲在政府安排的医院里接受治疗,他几次试图轻生,觉得战后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累赘,他不想连累母亲,便不再联系母亲,他希望母亲能按信里说的再找个好人家。
医院联系到了父亲的家属,他们赶去照顾父亲,父亲在家人的照料下病情有了好转,父亲又乐观了起来,只是没再向家人提起过他的妻子。
多年后,医疗技术有了提升,父亲接受了假肢嫁接的手术,他又有了双腿。
他苦练了一年,终于可以平稳的在地上用双脚走路,他又有了希望,他有了要见母亲的念头。他在心里寻思着再等几时,等他能走顺畅了,他一定去见妻子。
只是命运总爱捉弄老实人,由于手术处理不当,父亲的伤口细菌扩散至全身,父亲病情恶化,似乎生命快到尽头了……
病房里各种各样的仪器包围着他,他的身体被大大小小的针头、插管穿过,耳边围绕着从心跳监护仪里扩散出的声音“嘀...嘀...嘀...嘀...”
他终于没忍住流泪,
“我要见我的妻子,无论如何我都去见她”,呜呜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无力。
家人出乎意料地为他办理了出院手术,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放弃他的生命。但他们也知道他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这个人或许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傍晚时分,周围一片漆黑,独有母亲家里亮起橘黄。风吹起衣袖,雪滑落肩膀,家人推着轮椅来到母亲家门前。父亲戴上假肢、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前,叩响家门。
我打开门,面前是一幅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是照片里母亲身边青涩的脸庞几经岁月蹉跎……我拍拍还在抚摸信件的母亲,母亲来到门前,信件洒落了一地。
虽有十载人离别,正是风雪夜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