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小时候,过了年初五,娃娃们都会盼望着舅家送灯,若是谁家的灯送的早,在小伙伴眼里是非常荣耀的一件事。每每此时,拥有小巷第一盏灯笼的娃娃等不到天黑都会把灯笼打出来炫耀一番,在一大帮羡慕的眼神中火火涨一把。女娃们还矜持些,会围成一个圆圈看个仔细,然后叽叽喳喳讨论灯笼的工艺;而男娃往往都是关中人眼中的涨怂,定会洋洋得意地把灯笼别在碾盘子的碌碡眼里或者别在高高的墙缝上,像宝贝一样守着,久久注视着。那一刻,每个娃心里都盼望着舅家的灯笼能早早送来,自己也能涨一哈。
除了每天眼巴巴盼望舅家的灯笼,更多的是一大帮相约去街上逛灯笼集。那时候的老街过了年初五才开集,满街的红灯笼连成一片,人来人往,年味更加浓烈。
从我记事起,每年腊月,父亲是最忙的,扎灯笼糊灯笼,为正月的灯笼会做准备。父亲当年做的是大红灯笼,做工精细,喜庆吉祥,是正月里娘家送给刚出嫁女子的那种灯笼,我们当地称“拧灯”。与其说帮老爸卖灯笼不如说是为了逛灯笼集,常常趁老爸不注意,在小伙伴们的一个眼神或者挥动的手臂的召唤下偷偷溜走,然后我们从东街逛到西街,再从西街流串到东街。一路咽着口水谈论着谁家的麻花大谁家的麻花卖相好,一路谈论着谁家的灯笼最美谁家的最扎势。
小时候我和大姐常常抱怨爸,为啥不糊小巧玲珑的灯笼,而死守着大灯那块阵地。终有一年大灯滞销,爸在大姐和我的劝说下,连夜晚扎灯架糊了二十多个碎灯笼,第二天大姐和我拿到街上,十几分钟就卖光了。那一天,是我和大姐最开心的日子,也是这么多年最值得回忆的场景。也是从那年后,爸妈的工作忙了经济条件稍稍有所改善,我家再也没有糊过灯笼卖过灯笼,我和大姐再也不为寒假印不完的灯笼云子而发愁而郁闷,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失落感一天比一天强烈。
过年是孩子们心中的太阳,灯笼会就是童年记忆中一场痴狂的盛会。
儿时的灯笼会,每年从正月初六晚拉开帷幕,拥有小巷第一盏灯笼的娃娃定会在初六晚是主角。小伙伴们众星捧月般围着他,围着那盏灯笼,那涨怂定会桀骜不驯般张狂,定会叮嘱小伙伴们和他的灯笼保持距离,而他定会举着棉花杆挑着红灯笼,如领头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红蜡烛下面拽的大半片萝卜头神气地摇摆着,如同它趾高气昂的主人。娃娃们跟在这涨怂身后,象一群忠臣,烛光从艳丽的玻璃纸中落在地上,象一轮满月。若是这涨怂大方,定会让红烛光荣完成使命,然后在“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的童谣中散去。若是这货是个小气鬼,转不到小巷尽头会吹灭蜡烛让小伙伴们扫兴而归。每每此时,娃娃们都会撅嘴撂下一句“色皮,羞你先咧”,然后纷纷拍胸脯表示,若是自己明天舅家灯笼送来,晚上定会痛快燃尽两只蜡烛。
过了初十,小巷的娃娃们陆续都迎来了舅家的灯笼,也是从那晚起,灯笼会才正式开始。
等不到夜幕降临,娃娃们都会相互串门子,相互查看对方的灯笼,棉花杆是否结实,拽的萝卜头是否端正,蜡烛是否足够。若不够,定会你送我几根红蜡烛我回赠你一根大麻花或者一把瓜子糖果,眼里满是笑意满是温馨。待到万事俱备只等着天黑,小巷在灯笼的映衬下如古朴的城堡,喜庆祥和。
随着灯笼队伍的一天天壮大,娃娃们再也不满足在自己的小巷转悠显摆,定会成群结队去别的巷子与他们的队伍结为联盟。那时候,整个村子被娃娃们占领,一条条巷子是灯笼的海洋,走在队伍前头的都是有领导范儿的男娃,每晚都会有不同的领头者,若是谁想霸占定会引起一场战争。往往战争都是在灯笼会的尾声,有道是压迫就有战争,被打压者都会揭竿起义。
战争往往都是从白天就开始准备,南巷子的娃娃们在一起商量怎样打败北巷子的头儿,北巷子的娃娃们研究着怎样让棉花杆成为新式武器,女娃们也踊跃报名参加。夜幕降临等不得吃饭,就三五成群打着灯笼准备作战。那晚,小巷的灯笼会会从巷子转到打麦场,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从打麦场开始,躲开大人们的视线,领头者第一个冲上去,和对方的领头者碰灯,手下的小伙伴一人瞅准一个攻击对象,然后象勇士一样冲向敌方的队伍。那一刻,连星星和一弯新月都来看热闹,你戳破我的灯笼,我引燃你的灯笼。火光中,欢呼声哭喊声响彻整个打麦场,大人们顺着厮杀声找来,厉声制止,然后各自拎着破碎的灯笼悻悻而归,谁也没心情大喊“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
战争会在后来的几天晚上继续,但胜与败绝不影响灯笼会,更不会影响心情。女娃们还会在灯笼被戳破或者引燃而大哭,男娃们还会举着残缺的灯笼如狮子般咆哮,直到十五那天晚上,每个娃娃都会把手中的灯笼引燃,在火光中相逢一笑泯恩仇,然后手拉手喊着“灯笼会,灯笼会,今年的灯笼明年续”,然后在回家路上盼望着来年的灯笼会,若是有一人适逢来年十二岁,就会引起一阵叹息声。
十二岁,意味着长大,意味着和童年挥手告别,每个娃娃的舅家都会备一份厚礼为娃娃完灯。还在年前,舅家已捎话过来,礼物随娃们心愿,毕竟,十二岁,人生只有一次。十二岁,最后一次打灯笼,最后一次参加灯笼会,少了张狂,少了任性,多了羞涩,多了成熟。
灯笼会,她是关中道上浓浓的年味,是孩子们的精神大餐,是春天的一道风景,也是一代人珍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