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卧室靠墙放着一个大红的木头箱子,箱子倒也不大,两个人能够合抱过来。是妈妈18岁那年嫁给我阿爸时,姥爷送给她的嫁妆,据说用一头公牛换的。妈妈与父亲离婚时,她什么不要,只带了两样东西,一个是我,一个便是红箱子。再婚时,这只红箱子也跟了过去,红箱子见证了妈妈两段婚姻。
箱子总是锁着,妈妈从不让任何人靠近,包括继父。继父经常打骂她,她从不还嘴,逆来顺受。继父有时不小心碰到了红箱子,妈妈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责骂他。红箱子是妈妈唯一不能让人走进的禁地。到底放着什么宝贝?我对箱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天,趁妈妈赶羊群去大口井上饮羊,我动了歪脑筋,试图打开那个神秘的宝库,看看里面有什么宝贝。我试遍了所有的钥匙,也没能把箱子上的锁头打开。我又找来一把斧头砸,这把锁子可真结实,白费了半天力气。我在屋里寻找其他能用到的工具时,突然墙角里的一把铁钳子,跳进我眼帘,我用钳子拧锁子,想着把锁子拧烂。
这时我听到妈妈的脚步声,她回来了,慌忙把作案工具藏起来,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给妈妈倒了一碗奶茶,陪她闲聊着,试着把她的目光从箱子上移开。连续几天,妈妈都没有发现箱子有什么异常。我暗暗庆幸,并寻找下次动手的机会。
一天晚上,我从山上放羊回来,还没到门口。妈妈像一只刚从恶猫嘴里逃生的小鸟那样惊慌失措地跳到我面前,面色惨白,两只眼睛瞪到头顶上,抓住我的手,在耳边颤栗的说着:“××,你可回来,有人动过箱子,箱子放在哪里呢?”
我想告诉她是我干的,但也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我再也不敢打红箱子的主意了。
这只红箱子,被妈妈像宝贝一样看护着,每天要擦好多遍,昏暗低矮的泥土房子里,闪着红彤彤的艳丽的光彩,好看极了。
前年,我回老家陪了几天妈妈,自从她退休后,便搬到城里居住,红箱子随着妈妈也进城了。继父不停地唠叨着:破箱子里也不知道放了啥宝贝,你看城里人谁还用几十年前的烂箱子。妈妈沉默着,好像在想什么事。
继父大概唠叨累了,去买彩票的空档,妈妈叫我到卧室里来一下,她红着脸说:“你帮我整理一下箱子,里面很乱。”这只让我惦记了很多年的箱子,终于可以在妈妈首肯下要开启了,心里不免有些期待。妈妈从怀里掏出红布包包,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的很严实,翻到最里面是一把钥匙,钥匙上布满斑驳的锈迹。我拿起带着妈妈体温的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箱子那瞬间,满满一箱子红塑料袋进入眼帘,哪有什么宝物,都是破烂,原来妈妈守了一辈子的东西竟是一堆破垃圾。我问:“妈妈,你要这些没用的塑料袋干吗?”妈妈颤颤地说,有用。
我清理出一大包塑料袋,打算扔出去。妈妈拦住我说,红色象征吉祥,扔掉不吉利。
我笑妈妈也太落后,啥年代了还守着那些迷信,再说你也老了,要这烂七八糟的垃圾做什么。我执意要扔出去,打开房间门时,瞥了一眼妈妈,她把头埋的很低,红着脸,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似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我放在手里的东西,抚摸了一下她肩膀,问她那里不舒服?
她想了一下说:“你去吧,快点上来,我想给看个东西。”
预感她要告诉我一件非常重要的,或许是我从来没听过的神秘的事情。我飞快的跑下楼,又飞也似上楼,气喘吁吁地站在妈妈面前。妈妈手里拿着一张老相片的底片,她让我对着太阳看,底片上映出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两三岁的女孩,我认出是妈妈年轻的时候,怀里的小孩是我。她又给我一张底片让我看,是个年轻的男子,轮廓清晰,眉清目秀,穿着乌珠穆沁式样的蒙古袍。我问妈妈这是谁?她的头埋的更低了,低声说是你爸。
这是她们没离婚前,抱着我去照相馆照的最后一张相片。妈妈的智商不高,经常犯糊涂找不到随手放下的东西,继父常常嘲笑她脑子不够用,傻。可她却想到用这个办法,保存我们三个人的过去。
我把底片洗出,悄悄拿给妈妈看,妈妈告诉她和阿爸当时都不愿意离婚,可是双方老人合不来,他们也没办法才分开的。
如今,我们三个人的照片放在我的书房柜子里。放照片的柜子,谁也不许碰,就像当初妈妈的红箱子,这里封存着那段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幸福。
妈妈的红箱子依然在妈妈的床头边上,里面空荡荡的,没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