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当事人在打赢官司之后送给我的“牌匾”,其实就是两块小木片,上面刻了一首气吞山河的诗句。当初他提议给我送牌匾的时候,我就一口拒绝,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况且又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丰功伟绩,更不需电视报纸媒体的大肆宣传,什么送锦旗、挂牌匾之类的歌功颂德,早就成为我内心深处一种深深的厌恶和嫌弃。谁知这位谢大哥说他已经叫人做好了,那天他从韶关赶过来的时候,从背包里掏出两块小木板,郑重地交到我手里,差点没让我刚喝的一口茶喷出来。
谢大哥的一片心意,我却之不恭,只好心怀感激地收下。但看着这两块香烟盒大小的“牌匾”,怎么看都像摆置在供堂之上的物件,于是顺手就扔进了抽屉里。
昨天上午,谢大哥的儿子阿根打来电话,哽咽说道:“我父亲走了,临死前父亲念念不忘,一定让我给您打电话,再次感谢您对我们全家的帮助。”一时间,我无言以对,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已经显得苍白无力,可电话那头阿根抽泣颤抖的声音却一直透露出一股坚定,“父亲说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上您,让我们全家一定记得您的这份恩情。”
挂断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心中五味杂陈。我打开抽屉拿出这两块小牌匾,曾经的一脸嫌弃和忌讳,如今却成为我和谢大哥在茫茫人海中交集的唯一证据。谢大哥是性情中人,因为儿子阿根蒙冤入狱,他四处奔走疾呼,甚至不惜和办案机关顶撞。案件最终因为缺乏证据而对阿根不起诉,谢大哥和阿根对我千恩万谢。我说这不完全是我的功劳,关键是案件事实和证据,你们没有做违法犯罪的事情,相信法律终究会还你们清白。谢大哥说,就凭你这一句话,我就认为你是个好律师。然后每次来我办公室总会天南地北、诗词歌赋和我大侃一通。
干我这一行,总会因为人间的纷争而结识一些朋友,有的甚至结下一辈子的缘分。十年前结拜了个大哥,一不小心,给我的律师生涯开辟出新的局面。后来认识了干爹干妈,他们是本地非常优秀的医者,因为有他们,我父亲的肝硬化得到悉心有效的医治。谢大哥算不上知交的那一种,但我感觉得到,在他心里想把我当最好的朋友,他总是口口声声这一辈子没看得上几个人,我算其中一个。可我总是不冷不热,毕竟是当事人,奉承律师的话无非是想律师用心为他办事。这也怪不得我,律师本来就这样,对事不对人,总给人冷冰严肃的感觉。不过,我们总是习以为常用职业作为自己的面具,实际上是自己内心的喜好在作怪,自己把别人当朋友,其实别人未必把自己当朋友,就如谢大哥对我。又或者,我们总习惯用结果和回报来评价所做之事,所交之人。结拜大哥和干爹干妈给予了我帮助,使我不自觉地认为之前的付出是值得的。而谢大哥,却仅仅给我两块令我嫌弃的“牌匾”而已。
所以,当我听到阿根在电话中哭泣着转述谢大哥临终前的嘱托时,我既伤心又愧疚。如果不是发自真心认可和对待一个朋友,不可能在临死前还如此念念不忘。而我呢,或许仅仅像对待其他当事人一样对待谢大哥而已,普普通通,甚至是应付。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种人,无论你对他怎样,都不会影响他对你怎样。就像雪师常说的一句话,我怎么对待别人是我的事,与别人无关。更像那种追求崇高爱情的人所说的一样,我爱你,与你无关。也正如谢大哥一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仅存的一口气诠释了他最真诚的一生。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对不起谢大哥,你的明月心已经照到我这条沟渠,我会用我的余生来洗刷所有的污垢,换一轮花雨让你在天堂尽开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