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云
最近早饭餐桌上的话题,大多是娘亲在讲述她的外公外婆,而我一边默默倾听一边埋头狼吞虎咽地吃早饭,然后再像往常一样风风火火的踩点去上班。具我娘亲讲:年少英俊、聪颖早慧的太姥爷,16岁便考入了清华大学,且能掐会算,特别擅长看风水,又是一个颇为正义的人,凭借好身手擒获过土匪。而太姥姥则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礼,时髦讲究,体面的一尘不染。
后来与太姥爷成婚,从千金小姐变成了杨(洋)太太。县城的戏院就是他们家的老宅,家中雇有保姆奶妈,上上下下约有几十口人,外出购物宴会乘私家车,家务琐事一概不用过问。
太姥姥又是一个极其精致的女子,用“旗袍袭袭称身裁,朱提铄铄生光彩”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了。玲珑身段,曼妙多姿,是我想象过得最美好的样子。太姥姥有一嗜好,经常去戏院子听戏,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地方戏,台下的她穿着旗袍梳着发髻静静地端坐着,眉目满是温婉之意。一盏茶的功夫,夕阳西斜,院门口威武的石狮让人恍若隔世。
日本侵华时,县城被日军占领,包括他们的名门宅邸也被查封,太姥爷被迫遣散佣人携家眷逃至乡下,从此家道没落,散落异乡。寄宿祠堂,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生活极其困难。从此之后,郁郁不得志的太姥爷便一蹶不振,终日买醉,满口牙齿几乎被酒精噬掉,没过多久就与世长辞了。后来子女成家立业,生活好转,太姥姥也长寿至九十六岁。
她晚年时,我尚年幼,每至她生辰,娘亲便带我去姨姥姥家给她拜寿。恍惚记得,那时的她虽然坐着轮椅行动不便,却衣衫整洁,发髻梳理的明亮,整个人看起来也很精神。印象最深的是,即使鲐背之年的她,还像年轻时那样优雅,体面。依然穿戴整洁、一丝不苟地亲手用洋胰子清洗自己的白手绢,洁白光亮如新。每当我去,她兴致来了也会叫上子女将她年轻时的旗袍拿来,不断摩挲着,向我们展示那段难忘的岁月……
我时常想,太姥爷最初逝世的那几年,太姥姥是如何艰难地撑起整个家的。拉扯着六个子女,先不说读书上学了,就连基本的温饱生存就让人倍感艰辛。一个女子从锦衣玉食、幸福美满的生活一下子跌到人生谷底,个中辛酸可想而知。然而在这样雨雪风霜的时期,她也未曾向艰苦的生活屈服,反而同命运抗争起来,还将自己的孩子培养了出来。舅姥爷自南开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安了家。每年回老家探亲,都会买旗袍送给太姥姥,讨她欢心。
最后那几年,太姥姥身体抱恙,卧床不起,但是买旗袍的习惯却一直延续着,旗袍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是一种劫后余生的优雅,是一种艰难困苦的体面。
自认为太姥姥对于生活的讲究,宛若民国时期最后的贵族郭婉莹女士。郭婉莹是民国时期上海永安百货的四小姐。相貌瑰丽,家境优渥,又兼有新时代独立女性的韧劲儿。拒绝了与门当户对的纨绔富家子弟的订婚,崇尚自由恋爱的她,在25岁那年嫁给了清华大学毕业的吴毓骧,吴毓骧是福州林则徐家的后代,风云迭代后,已是清寒的书香门第了。因为志同道合,他们又视快乐为第一人生要义,婚后生活也百般甜蜜。
可大时代的风云变化莫测,让个人的命运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很快,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让郭婉莹失去了一切美好,直面严酷而真实的寒冬。1957年,郭婉莹的丈夫被划成了右派,关进了监狱,不久便在疾病中逝去。郭婉莹作为反革命的妻子,为丈夫偿还欠着国家的14万人民币。替夫还债的郭婉莹被送到了资本家学习班学习,她第一次学习怎么样用锤子把大石头砸成一块块的小石头,送去修路支援国家建设。
除此之外,她还被下放到农村去养猪,刷马桶,挖鱼塘,卖咸鸭蛋,每天做着繁重的劳务,苟全性命。但是,骨子里高傲的她却从未在现实面前低头,虽然惨到如此现状,但内心仍然似火一般炽烈。即使生活落魄至此境地,她总努力保持着优雅,只要条件允许,任何时候她都尽可能地穿上优雅的旗袍,包括去养猪、洗厕所。即便去菜场叫卖,她脚上也蹬着皮鞋。
这个在腥臭的河塘里用她那双弹钢琴的白皙的手指挖河泥的坚强女人,即使面对命运的不公,依然优雅体面。
也许太姥姥、郭婉莹女士就是那种现实生活中下楼倒垃圾都会涂口红的精致女子吧,她们自有自己不屈和优雅。其实,看一个人是否有素质,有学识,有内涵,并不是看她在风光的时候,有多么的优雅和迷人,而是看她在人生落魄的时候,看她被命运百般刁难的时候,是否仍然仪容得体,优雅讲究,不卑不亢;是否可以以无比坚定的毅力和信心,化阻力为动力,化干戈为玉帛。
作者简介
柳青云,出版硕士在读,河南省青少年作家协会会员,《新研究生时代》杂志副主编,“小隐江南”公众号签约作者。喜欢读书、写作、摄影、书法、旅行、游泳等。作品散见于《人生与伴侣·智慧》《青年少作家》《新研究生时代》《语林》《C位》等杂志,[遇见李菁][小隐江南][简书]等网络平台。希望用文字治愈内心,一生只专注一件事。个人微信公众号:柳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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