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一样的女子

丁香一样的女子

文/伊笑

风雨飘摇着,稍微的有一点点冷。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她特别喜爱的油纸伞,就像丁香姑娘一样,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走的很慢,很慢,停一停,又慢慢的走下去。

有人在雨中遇到她,喊她,余多,走路慢一点儿,路很湿滑,小心身子。

撑着油纸伞下娇小的身躯,撑高伞,露出淡淡忧伤笑容,眼睛明亮的四处寻着,哦,谢了您的好意,我会小心的。

余多斜了斜身子,那个声音惊骇了,你要小心啊,不要去找了。

停了下来,双眸沁了泪,依旧是明亮的眼睛,淡淡忧伤的笑容。

我会小心的,走慢一点儿就是了。

油纸伞消失了,又出现了,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

余多慢慢地走着,那些污浊的气息冲击着感官,那些隐隐粗俗不堪的秽语撞破耳膜,她想逃。

每天清晨去上工经过这条街,路面积满了各色各样的垃圾,两侧的门店紧闭着,显得格外荒凉,破败,颓废。

每天晚上下工回来,她都不要走过这条街,躲避开,绕一个很大的圈子。

在这个飘雨的日子,余多不能逃,忍受着痛苦走下去,每个门店的寻找。

门店无论是做什么的,无聊的日子里,保准要摆放一张四方桌,四个人码起“长城”,屋内乌烟瘴气。

哎!这些没有精神的人,没有灵魂的人,活着的意义呢?

不知是谁多事,喊叫了一声,你的婆娘来抓你喽。之后,多事的人越来越多,起哄打趣,聚聚吵闹。

哪个男人没有一点尊严呢?哪个男人可以忍受这种排挤?

瘦小枯干,精神萎靡阴沉着一张脸,手掌狠狠甩在了余多,绯红的脸颊上,清脆而有力。

余多昂着头,明亮的双眼坚定着,没有泪水的看着,不觉得疼痛。

“明天我们吃什么,后天我们吃什么,钱都让你赌完了。”余多声嘶力竭的呐喊。

摔倒在水泥路面上,是她的男人狠命踹了她的小腹:“要你管,多事。”

这个男人,所谓余多的丈夫又去打牌了,留下余多,一个孤冷的身子。

卧在路上的余多,抚摸着小腹,悄然无声的落泪了,那只油纸伞被风吹远了。

细雨飘落,洒在余多的身上,她不觉冰冷。

泪水即是雨水,雨水即是泪水。天晴了,泪也就流尽了。

撑着自己的身子,要去寻那把油纸伞,却又很远,很远,只能远远望着。

声音是从细雨里飘荡而来,关切却责备着,你就不能狠一点儿,把婚离了么,这是过的什么日子。

声音近了,人也近了。一个女人疾步奔来,雨伞已经收了起来,雨水淋湿了她的衣衫。

余多强撑着身子,看着那个跑来的女人。婷姐,我的油纸伞,是不是坏掉了,帮我拾回来好不好。

那么一把破伞……婷姐把伞拾回来,余多细细查看,并不撑起油纸伞,呵护的收起来。

雨中,两个女人,各拿着一把伞,却不用伞遮雨。一个低头看手里的伞,一个看抚摸伞的人。

静静的,什么声音也刺破不了,这静谧的雨幕。

雨落着,拍打着将要凋谢的花朵,倔强摇摆在风雨中。

咦,余多,余多,你流血了。婷姐惊恐的呼嚎,你流产了,哎,啊,我竟然忘记你怀孕了,忘记你怀了宝宝,太可怕了,我怎么会忘呢。

婷姐自责着,慌乱撑开伞。余多死掉似得抿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婷姐送我回家吧。

什么,你会死掉的,去医院,去医院。

你让我拿什么来付医院的钱。余多哭了,有声音的哭,凄厉而悲痛。

细雨和着低沉的哭声,凄凄哀哀和成了一支悲曲,奏响了余多的苦难。这座城市也要凄凉了。

婷姐俯下身子,趴到我背上,你不要死,你还有个女儿。

薄情寡义的陌生世道里,遇到一个死命对你好的人,算是幸运儿了吧。遇到了,小心呵护着。

余多算是一个幸运儿吗?难道又不是那一只残月么?摇摇着随时晃入浓厚的云层里,终,不见了其微弱的光芒,遮蔽了。

医院的墙壁是白色的,医院的被褥是白色的,都是为活人而随时死掉准备的。

余多的眼睛是空洞的,身体麻木了,失掉了知觉。隔床病人打招呼,余多只是空洞的望着,白色的墙壁,直直的望着。

嘿,这个人是傻子么?余多听不到。

余多肯定是个傻子,更是个痴子,为何那块白色墙壁是她的世界呢?婷姐来了,才听了差使。

眼睛是空洞的,身体是麻木的。

三天里,仿若隔世更迭。婷姐,带我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待了。

恍惚觉得有人在说话,余多是你在说话吗?

余多空洞的眼神里没有光,死亡的眼睛,带我回去吧。

喜极而泣的婷姐把余多拥在怀里,你终于说话了,你终于说话了,这几天好怕,怕你一辈子不要说话了。你终于说话了,不要怕,有好多人来看过你,帮你筹款了,你好好养着,身子很虚,过几天,带你回去。

低低地,怯怯地,这么多的恩情,我怎么还得起。眼睛泛着泪光,透过窗户的阳光照射在泪珠上,晶莹闪闪。

眼睛活泛了,滴滴情感。突然,崩溃了。余多哭了,此生悲苦,就为这一声哭,逐渐地平息,余多睡了,手抚摸着油纸伞,那么安详,似被这个世界独宠的孩子,满满的希望。

醒来那一刻,正好是午后,斜斜地阳光洒在余多的身上,照进内心里。她看见了,一个清纯男孩,也是阳光里,送给她一把油纸伞,抚摸着她的脸庞,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等,一把油纸伞的陪伴。

等,一个无期许的诺言。

等,我在这里,你却在哪里。

红润的脸颊慢慢苍白,一个凄美的笑脸,无力的摔倒在床上。油纸伞弹落了,如同她一样摔了下去。

声音冷冷的那么寂静,仿佛诉说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余多内心呼号着,不要在这里待了,不要在这里待了,会死掉的。虚弱的身体,虚弱的精神,恍恍惚惚。梦了一场,睡了一场。梦与睡,反反复复。它走了,它来了;它来了,它走了。醒来时,人已经虚脱。

低低的尘埃里,她无限地惆怅,湿润了双眸,内心感伤着。泪湿双眼,抬头望去,一片荒芜,落寞,孤寂,竟然寻不着为那般。

窗外的黑幕,重重的,沉沉的,封锁了一切,封锁了余多的心。余多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清新的晨曦,等待着一个陌生的晨曦。她不在睡了,渐渐清醒起来,斩断那悲苦过往,寻一个清新,陌生的生活。重生,烙印在了余多的心底。

晨曦初露光芒,映照在余多虚弱的脸上,脸颊微微闪过光亮。昂起脸,享受着。她想要这样的生活,一切要在阳光里闪耀,温暖着自己。

“婷姐,你来了。”像个孩子似得.”我好饿。”

两个人,两双眼睛,任意的淌泪,却,又不擦拭。

“明天我想出院,在住下去要疯掉了。”

“我去问问医生,想出院身体要好起来,精神要振作起来。”

微露清淡的笑容,透着自信,自爱。婷姐看到了,宽慰爱怜着抚摸那一张虚弱的脸。

医生听说余多要出院,特意过来看望一下她的情况,一个焕然精神面貌的余多出现在医生眼前:“那就出院吧,你不是病人了,把医院的单据拿来看看。”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去缴费处办理出院手续。”婷姐不认得那几个字,嘟嘟囔囔,医生写字就是让人看不得吗。余多噗嗤笑了,谢过医生,接过单据,确实不认识。

哦,我们都没有读过什么书吧。

婷姐怏怏的走回来,疑惑着打开手提袋给余多看。钱,很多钱。余多惊讶了:“哪里来这么多钱啊?”

“医院给的。”

两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的一个问题。余多悟到了什么,把那个医生找回来。

婷姐问了很多医院的人,都说那个医生很忙,在手术室,在急诊室,在讨论病人医治方案。人是找不到了,她们只好走。余多跟着婷姐走了,在也不要回那个破烂,挣扎支撑的家。

油纸伞遗落在医院里,或有意,或无意,余多不需要的一件东西。

余多要建一个新家,只属于她和女儿的家,结束这过往的生活,凄苦与无情的生活。为什么会持续这么久,麻木了,与身体麻木是一样的。那细雨飘荡里的绝情,仿佛就是一生了,那么真切。

余多在婷姐细心照顾下,身体逐渐好转起来。体态轻盈了一些,笑容璀璨,心情愉悦,总是携着点点的忧伤,抹不净的忧伤。

离婚,独自带女儿生活,镌刻在余多心底,过去的生活状态,她不要在忍受了。

第二个孩子,在那个飘摇雨中丢掉了,是被自己的丈夫,孩子父亲打掉的。余多,永远忘不了那天,人生最悲切的一天。

余多决定暂别这座城市,回到乡下去处理遗留问题。走的那一天,婷姐送了再送,喊着,一定要回来,带小布一起来,这里上学好了。

温情夹裹着余多跳动的心脏,热泪扑簌簌落,我是要回来的。

火车载着余多的苦难,余多的孤单,余多的愁闷。毕竟,还有他人所着想的希望和欢乐。母亲家很是偏远,一个小山坳里,四面环山,进出只有一条路。但是,余多爱极了这里,只因那四季幻变的山,只因那山涧里的清泉,只因那浮云飘落在高耸的山峰里,只因那一碧万顷的天罩住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这次回来亦显得疲惫,脚步沉重的走那五里路。

大巴车只到村口,不肯进去的。回到母亲家里,一头栽倒在床上,等着自己如何来宣判一个人生。

母亲关切的询问,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余多烦恼着,我要离婚,结束这段卑贱的生活,独自带小布。

听到这个消息,母亲惊愕了,你要离婚,以后怎么生活,你疯了么。在她母亲的眼里,那个男人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余多猛得坐了起来,不要管,不要问了,你管不了这个事情。

吼得这个母亲闭紧了嘴巴。

男方那边也猜测到,局面无法挽回,何况,余多提出带走女儿。毕竟,女孩在封闭愚钝的头脑中,是给别人养的,迟早是要走掉的。男方答应给余多三万元,什么时候给,应该是个遥遥无期的日子吧。余多并没有想那么多,只要小布,只要小布,内心呼唤着的。

余多牵着小布,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叠了一个孤独。

任何人,望了娇小的女子,拉着孱弱的孩子,一个背影,都要悲鸣了。

又是一个晨曦,温婉的阳光挥洒出来,暖暖地,恩赐了一切生与死。

余多躺在阳光里,身边睡着小布,眼角挂了泪珠。余多抹去,又自然的淌出泪。小布承受了多少苦痛啊!余多轻轻的说:“我带你去新的生活里去,好吗。”

心底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期待,一个模糊的生活愿景,两个人的轨迹。

小布醒了,稚嫩的眼睛看着母亲小声说:“我们去哪里?”余多发着呆,瞅着一个空白的去处。小布推了一下余多:“妈妈,我们去哪里?”余多片刻了迷茫,带你去城里上学。怎肯在自己女儿面前暴露一丝懦弱和无知呢,她是女儿坚强的守护者啊。必须一切都要做,自己所不能及的超人妈妈。小布“哦”了一声:“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余多注视着小布点点头,小布说:“那我住外婆家吧,要花很多钱的,咋们家又没有钱。”余多高高的把头昂起来,向后仰,让泪水倒流回去,偏偏泪水肆无忌惮的涌出来,无辜的流。好一会儿,小布擦净母亲的泪。余多说:“不怕,我会挣钱,养得起你。我去哪里,你就跟去哪里。”

母亲和女儿仿佛被世界抛弃了,飘零着,现实要残酷无情了。

余多把所有的现金铺开,指给小布看,这是我们所有的积蓄。小布哪里见过这么多钱,眼睛闪着光芒惊叹道:“哇塞!我们是有钱人了么?”余多说:“养你足够,以后不要为钱担忧了。”小布狂乱点头。余多心里是清楚的,骗骗小孩子还可以。钱是医院退回来的,莫名其妙退回来的,回城可以支撑月余,解燃眉之急。她又想起那个医生,肯定是他在作怪,回城后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总该说声谢谢。

哪里也不情愿去,在母亲的老屋与庭院之间来回穿梭。她明白,母亲的家总归是母亲的家,遮风挡雨是可以的。家,自己营造,建一个她和小布的家。

住了几日,她决定回城,母亲一再叮咛嘱咐,外面活不下去就回来,这永远都是你的家。她心底却在争辩,已经不是了,已经不是了。我有办法活下去,生着不就是为了抗争生活么。走出去很远,余多停下脚步,回头望一望衰老模糊的母亲,还有这条归去的路。小布张望着一对眼睛:“妈妈,你走慢些,我的腿是短的。”余多怅惘的心仿若亮了,我是要走慢些,小布太小了,不能把她丢下啊。

沿着一条长长的路,余多走下去,辗转颠簸的人生。难,与苦都在自己的心中,如此这般也要活出精致来。

她们坐上大巴,去一个很小的城里,坐上火车去一个很大的城,那里是生活真正的开始。那里,有朋友,有可以养活小布的工作,还有像烛火一般的希望,寄托了一个小小的梦,窥视自己怎样一个人生。

余多,小布摇摇晃晃的从火车上冲下来,从人海中冲入到人流里,拥挤着。两个娇小可爱的身子拖了一个大大的箱子,狠命拽着。

余多,余多,一个女人大声的喊,我在这里。

余多听着声音望去,婷姐正在挤过层层人群,一把夺过箱子,跟着我。

箱子在婷姐手里轻松提了起来。小布,一会儿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难道小孩子都喜欢吃,两只眼睛扑闪扑闪,嗯,嗯,我喜欢你大姐姐。

不要叫姐姐,喊阿姨。婷姐责备的眼神看过余多,喊姐姐真好听,小嘴满甜的。余多娇嗔的看着俩人,一个大小孩,一个小小孩,都是被惯坏的。

长不大才好嘛。

余多暂时住在婷姐家,房子是租来的,家是自己的,收拾的整洁而舒适。大概是余多的到来,婷姐的男人打个招呼,就从这个房子里消失了。余多很是歉疚,给别人惹来麻烦。但,她也无言的无奈思虑。婷姐是不在意的,给了余多一点点宽慰。

这个城市,是由新城与老城构成的。区别在于新城有高铁,老城有座火车站,遥遥相对,隔江而望。新城是新的,老城是老的,新城每天都在侵吞老城,蚕食着老城的古韵,以及破败的老屋。老屋推倒了,就是新城了。可是人们习惯称颂老城或是旧城。

余多要搬到老城去,老城的房子便宜,老城也有学校,老城还有她想要的工作,老城的环境并不差。如果喜欢,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是欣赏着的。手里的钱羞涩了下去,摸一摸又少了一些。这一刻,余多感激着那个医生,年轻的医生。总要去找他说声谢谢,求得心里安稳踏实。

找一个有地址的人,是容易的。他很忙,问了人,他在忙。余多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静静地等,拿出背包里的书读。

“喜欢三毛。”一个身穿白色长外套的人,弯着身子,偏了头看过来,余多正在看的书页。

余多茫然若失的抬起头,真诚坦然的眼睛,肃穆的笑脸,挨着她疲劳的脸,如此之近。她不要呼吸了。

“喜欢三毛,张爱玲的人,内心深处洁净,清透,爱惜着自己的羽毛。”

“在等一等,很快把事情处理完。”匆忙的脚步走远了,脚步的回声震颤了余多的生命,这个男人怎么不是我的。

余多把脸埋进书页,不在读一个字。医院走廊里嘈杂混乱,好像某个人要死去。有时无声的死沉,好像某个人已经死去。悲喜交加层出不穷,一幕幕场景退去,涌上来,余多的情感纠葛混淆不堪了。

“嗨,余多,我们可以走了吗。”磁性男声唤了余多,她昂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眼神里流露着柔情,尊严的关切,好似在询问着:“嘿,我们可以走了吗。”外套里面是一具男人的躯体,脸色强硬却不失柔软的一面。余多在想:“这就是我要等的男人吗。”

走出医院,已经是傍晚时分,映着晚霞,那吐新的嫩芽,仿佛城市放慢了脚步。他们闲散轻慢着脚步,他说:“我是见过你的。”余多诧异的看着他,我们见过么,我的交际圈那么小,从没踏出过那个闭塞的生活。他说:“那次是在一个什么样的集会上,你的作品我是看过的。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你好可怜,又忧愁,有人和你打招呼,也不说一句话。有人了解你的情况,他们说了。”

余多低低的头,低得那么卑微,低得尘世里也要感染了这颗卑微的心。娇小的身躯抖动了,抬起头凝视远方。那余霞的晚波藏匿在城市的裙楼里,忽明忽暗,若隐若现,最后消散在天际。

她不说话,陷入了沉寂里,他不言语,陪着余多走下去。

悄悄地,他牵起余多的手。余多湿润的双眼看了他,没有挣脱,任他牵着,跟着走,在饭店的门口停下脚步,他问:“你饿不饿。”余多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请你吧,谢谢你。他笑了笑,不说话,拉着余多走进去。余多小声的说:“我可不可打包一份带回去,我女儿一个人在家呢。”他愕然“啊”,“那我们全部打包带回去吧。”余多内心拒绝着,点了点头,默许了。最后一点点卑微的尊严留给我好么,可是在他面前这点卑微的尊严是那么脆弱,被他轻轻一击,便碎了,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余多只要做好她的女人。

有这样一个男人不好么,余多不敢有任何幻想,快快封闭了思维。余多自认为自己有着许多瑕疵,是一个不完整的女人,并且还有一个拖油瓶。内心深处叹息了一声自己运命的残破,任由这个男人喜欢的处理方式。

孤独寂寞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孤独寂寞中失掉自己,而是要寻一个新的方式,打开新的生活,唯有此生,哪里有来世呢。虽然对新的开始有一些恐惧,但她有一颗强大的灵魂,和一丝不可逾越的底线。底线是什么,她有些模糊,又真实存在着。

他把食物打包好,拉着余多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余多老城租住的小屋。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咋们可以早点回去的,把你女儿接出来,或是在家随便做点什么东西吃。”他把食物放在两人的中间,昏暗光线里看不真切,但他依然真切的望着她。余多瞅着车窗外幻灭着的霓虹装饰,好似看不清楚了,擦起了车窗,使劲儿的擦车窗。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余多把头靠在车窗上,依旧望着车窗外。“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你应该快乐起来。你笑起来很美,你应该笑起来。”他放了她的手,似乎也在望着车窗外。余多暗暗握紧了拳头,咬了下性感的嘴唇,有些小倔强的昂起头。始终有种卑微感,或许她以习惯这种卑微,大概这个卑微更让自己看清自己吧?

车,驶出新城,穿越老城,进入幽暗的街道,颠簸着停了车。有一盏灯,在头顶上昏黄的亮着,眼前一片漆黑,水流声——哗啦哗啦,清脆悦耳的流流,淌的心荡漾着,舒缓着情绪,撩拨着寂静的空。

手机灯光照清脚下的路,余多走在前,他随着余多的影子,幽幽暗暗。

余多警醒了一声身后的男人,石板桥一米宽,跟紧我,别掉下去。他莫名其妙的说:“这水是从哪里来的。”余多脚步不敢停,怕他撞上来,左边是个大池塘,有泉眼,水很深。他惊诧了一下:“世外桃源的地方啊。”房租便宜一些罢了,白日里都是外地人出出进进。余多的脚步越来越快,近乎小跑起来,进门洞,上楼梯,灯亮了,他看到一张焦急骇迫的脸色。到了三楼,余多推开房门,轻柔的呼唤,小布,小布,妈妈回来喽。瞬间,小布扑入余多的怀里:“妈妈,我不要一个在家里了,一个人好怕的。”可怜的孩子无声抽泣。余多抚摸着小布的头,以后你要习惯自己一个在夜里,我要出去挣钱养活咋们,你不可以怕的。小布昂着脸摸了一把眼泪,郑重其事的,你养我就不怕了。我老了,你也是要养我的,余多弯下身子亲了小布的脸颊。他隐没在楼道内,把头偏去,不看这一幕。余多请他进来,低下头不肯抬起来,好一会儿,眼睛是润湿的。

小孩子忘性就是快,看到好东西,并且还有小布喜欢的虾,完全不顾刚才的事了:“叔叔,你要当我的新爸爸么?”突兀的一句话。

气氛一下子微妙的荡波开来,一个调皮稚嫩的头脑炸开的仰着笑脸,一切与她无关。一个意犹未尽的,或许他在想,嘿,这个想法不错哦,毫无遮掩的瞧了一眼余多,她就避开了他的目光,自怜的看着脚尖,和那块跨不过去的地砖,心中默念,我还可以爱么,不过是个拖累罢了,还是省省吧,爱自己,爱小布。她一想到小布,脸颊红润了,浮了一层薄薄的晚霞。只是那一句,你要做我的新爸爸么。她应该是要怒的,像所有自爱的女人一样,怎么能胡乱说话呢。偏偏余多不说什么,只是把小布揽入怀里,不肯让小布逃开。小布莫名其妙的挣扎几下,静下来,又要成长了,一岁,两岁,是要成长的。小布在余多怀里,把头挣脱出来,偏了头鬼捷的朝他眨眼睛,嘻嘻的咧着嘴,仿佛他是看懂了的。空气柔软起来了,有家的温度。他给小布剥虾,小布张嘴接,偶尔放在余多的盘子里,他却不吃。余多羞涩的低着头,只管顾着自己低头,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也不要抬头和他对视一眼。

盘子是给丰盛食物准备的,尤其是精致的盘子。余多的盘子是粗糙的,从地摊买来的,也要把食物放在盘子里,这样吃着,才是一个人样子,生活就得放在盘子里。

他问:“小布的学校找了么。”余多这才抬了头,嘴唇微微颤抖,有很多话要说,最终摇摇头,正在和学校谈。他问:“中心小学吗?”“是”她疲惫的身子松弛下来,力气小了许多,手背支撑头,臂肘搭在桌沿上,身子倾斜了,望着一束光亮。微弱的光散布开去,又聚拢形成光点,一圈一圈的圈大。头顶昏黄的灯左右摆动,窗户开了。他看看了这盏吊灯,起身去关窗户。起了不大的风,他关了几下,使劲一带,这扇窗户坏掉了,你有什么工具可用么?余多看着,已经很满足有个男人陪伴,并且他是个硬朗帅气的男人,多少还风趣幽默一丢丢。他见她不说话看着他,脸色一瞬间的红,她是不见的。窗户被他拴住:“明天我买套工具,放在家里备用。”余多没有拒绝。他坐回来,她望着他,痴迷的眼神里一个男人。他说:“明天我去学校找找人,你就不要费心思了。”余多乖乖的点点头。他想起什么似得,犹疑一会儿问:“你那把油纸伞送我好么?”余多的心抽搐了一下,那本来是她丢掉的东西了,他却拾到宝似的收藏着,多么喜爱那把油纸伞的人啊,送与不送都是他的了。小布跑开了,开心的在屋子里哼哈,屋子快乐的荡着这份稚嫩的开心。

时间暗下来了,余多要送,他制止住,怎么能让女人在黑夜一个人独行呢,她便守在窗户前,光点出现了,余多光彩的笑容轻快了些许,轻轻的说:“谢谢!”他停住脚步,挥别着他的光,看穿了她的心。小布跑过来问,那个新爸爸走掉了么。

窗外光点沉入黑夜,陷入了黑暗。喜欢或不喜欢并不那么重要,千万不要让人厌恶,如此,会疏远,哪怕近于咫尺。

孩子去睡了,余多灭掉灯光,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想着那个男人,微微展露了一丝暖暖笑容,卧在破旧的沙发里,用她亲手缝制的沙发罩,罩住了。她也睡了。醒来时,小布坐在地板上看着她,嘻嘻的笑。一屡阳光照进了她的心,暖了身子,生活有了盼头。晃悠晃悠的小布,古灵精怪,在余多耳畔说,我给你做了早饭哦,要不要试一下。余多惊恐的坐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女儿,唉,你刚八岁唉,怎么够得着煤气灶,不可以的,你才八岁。小布理直气壮的嘟囔,搬个小凳子就高了。像个大人,小心一点,不怕。

生活逼迫着,人就成长了。唯有那些对生活失掉信念的人,妥协了,堕落在生活里,无节制的堕落,迷失了自我。

她倚着窗,是他昨晚关的那扇窗,浴着晨光,眺望窗外那条石板桥,渴慕一个身影,又有些落寞伤怀。小布在厨房清洗锅碗瓢盆,快快长大的小人。每一声刺耳的声音,刺痛了她每条神经,泪淌了一滴便制住了。余多的泪枯竭了,她微微笑,笑得有点凄凉,渗透了卑微的尊严,这卑微的尊严是她持之以恒的毅力,永不妥协的人生。一个人影映入了余多的视线,微胖身材,干练的脚步,发髻挽在后脑,抬起头,容貌略黑,五官端正凸兀的疲乏,很有教养却掩不住乡下人的气息,凝视着,不紧不慢的走来。听见喊婷姐的呼声,开心的笑了,荒野里恍若飘入视线的一枝花儿,挥舞着一只手,加快了脚步。房间里传来小布叽叽喳喳说话声,嘴巴说个不停,余多呵斥,婷姐护起小布,继续讲,什么秘密都没有了。余多躲了起来,逃到另外一个屋子,不肯听她们讲话。婷姐说,那个医生不错的,比较简单。小布附和道,人家是医生哦,她又没钱,人也不漂亮,唉,我还得照顾她,好累得。婷姐咯咯地笑,豪不掩饰。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子,毫无障碍的沟通,并且快乐着。有关那个男人的消息,从门缝里钻进余多的屋子,萦绕在她的耳际,那么真切。心偷偷的听,有关那个男人的一丝信息。轻叹一口气,唉,想想也就算了,不能当真得,人家只是可怜你呢。

房间里多出一个人,余多感觉到了,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余多走出屋子,看到婷姐,小布盯着,一个男人的背,结实有力的。一大,一小,朝余多撇撇嘴。他回头看过来,呵呵笑,一些憨厚的傻气,与昨日完全两个人,修好了这窗,做了一个伟大事业似得。余多红扑扑的面容,被男人爱着的娇颜欲滴模样,应当的美,低低回一声“哦”。两个人,隔着不远的距离互相望着,望着彼此的心,深邃目光里不多不少的情愫,淡淡的。她那忧郁的眼神一层薄薄的光,他的声音真好听,是一个男人的武断,掷地有声令人信服。他说:“小布的学校已经解决了,你带孩子去就好了。”婷姐诧异他的本事,我们为小布上学的事发愁呢,你解决了,你对余多真好。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男人牵着孩子的手,女人落在身后不远的距离,一个女人站在三楼窗口望着,那个女人仰视了一眼三楼的窗口,走过了石板桥,跟着那个牵孩子的男人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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