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利尔·莱斯特而言,这一天显然是他迄今为止十七年的人生中最不平凡的一天。
那个从天而降的巨型火球撕裂长空、准确无误地击中那栋只来得及盖了一半的大厦,并把它重新变成一堆建筑材料的时候,利尔刚刚迈出街角快餐店的门,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撕开纸袋的汉堡。不计其数燃烧着的残片从巨响传来的方向飞出,配合着人们的惊叫下成了一场壮观的火雨。利尔稍稍欠了欠身,躲过了一块飞得远超射程、直奔他而来的残片,低头瞥了一眼那颗在地上只蹦跳了一下便不动了的小石子。
少年随着奔逃的人潮跑了几步,边跑边时不时回头,眯着眼睛看向巨响传来的方向。在最初的一次声势浩大的爆炸之后,除了人们仓皇奔逃的叫喊声、震耳欲聋的警笛声和汽车喇叭尖锐的嘶鸣声之外,大街上再没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后续声响。受损的建筑物中几乎没有人员逗留,城市的应急指挥预案正在运作,而造成这一切的灾难源看起来没有进一步的活动。在堪称多灾多难的朗格市,这种程度的冲击甚至连“破坏”都算不上。
跑出一段距离之后,确信没有危险的利尔重新抬起手臂,把手持式迷你摄像机对准自己,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好吧插播一个爆炸性事件……事实上真的是有什么东西爆炸,虽然看起来已经结束了。如果这个星球上还有人愿意给那些超级罪犯们颁奖的话,我想他们一定很乐意给刚刚那个‘大火球’来个和平奖一级勋章。”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动了一下摄像机,让满是浓浓黑烟的天空出现在镜头里。
“我猜大概又是哪个超级英雄从三万英尺高的地方丢了点什么东西下来,也许是个难缠的敌人什么的。”一只手举着摄像机的利尔耸了耸肩,用牙齿撕开了汉堡的包装纸,咬了一口,“真希望下次这些超级英雄们打架的时候能注意一下周围的环境。我是说,如果他们也像硬币反面的那些人一样提前发一封破坏的预告函,那情况一定会好很多。”
说完这句利尔停了下来,关掉了录像。今天收集的视频素材总时长已经远远超过新闻社作业所需,他现在需要的做的后续工作就只有回到家里,在电脑上完成剪辑而已。少年本想把摄像机塞回包里放好,手忙脚乱之中却不小心让那个机器连同汉堡从手中滑落,“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利尔低声嘟囔了一句“该死”,连忙弯腰去捡。可就在他弯下腰的时候,世界像是突然之间改变了一般。
利尔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地描述这种感觉,只觉得周围的所有事物与他之间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水墙,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面之上传来,带着模糊的气泡音。他依稀记得自己年幼时似乎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而那次他似乎是跌进了四米深的水池里,还把母亲吓得不轻。
他现在感觉糟透了,只想快点回到家里一头砸在沙发上,不管其他任何事。奇怪的是,摄像机明明就在那里,可不管他怎么努力,手指都无法接近摄像机哪怕一寸。
“快点,利尔。”利尔嘀咕了一句,情况却没有半点好转。
“利尔·莱斯特。”
有人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与周围所有仿佛远在数千英尺的水面之上的声音不同的是,这个人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身前几步远的位置上。利尔下意识地抬起头,却看到自己面前原本一片祥和的街道已经像是戏法一般变成了一地的残垣断瓦,而在那遍地的狼藉之中,有一个人站在废墟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是一个正在燃烧着的人。那人的面容隐藏在黑红色的烈焰之中,只能从那窈窕纤细的身形勉强分辨性别。她的声音带着沸腾的岩浆一般的质感,让人心生恐惧与厌恶。
这个岩浆女显然认识利尔,但利尔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和这种人打交道的经历。
“利尔·莱斯特。”那个人没有得到利尔的回应,便又重复了一遍,同时迈开脚步,向着利尔的方向缓步走来。少年站直了身体,脚下却像是被牢牢钉住了一般,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好吧,我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要么打要么跑,而且聪明的人都选择了后者。”利尔挣扎着挤出这么一句话,“可是我……”
说不下去了。
“呃——”
少年发出一声低吼,整个人瘫软下来,跪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挤压出数倍于往常的血液直冲身体每一根血管,甚至是那些位于尖端的毛细血管都像是要在这种冲击之下爆裂开来。
嘭。
利尔恍惚间听到什么东西爆开的声音,但显然不是他的血管。在他的视野中,一个消防栓毫无征兆地炸裂,水柱直冲数米高,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消防栓炸裂,飘散的水珠落在脸上仿佛细密的雨丝。
岩浆女开始也吓了一跳,随后马上恢复了镇静:“居然在这种时候。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也是要……”
她的话没能说完。一条冲天的水龙无视物理学常识,猛地转换了方向,拍在岩浆女的身上,强大的水压直把那人生生拍进了临街商铺的墙里。
心脏上那种沉重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利尔爬起身,趔趄了几步,单手撑住路边一根灯杆才勉强站直了身体。刚刚立了大功的那条水龙又恢复了原来的方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尽管毫无理由,利尔却觉得那水柱似乎是受他的意志控制的。
“再来一次。”少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集中注意力在刚刚那条水柱上。
水柱似乎轻微晃动了一下,又好像纹丝不动。
“快点。”利尔焦急地催促道,一边紧张地扫了一眼岩浆女被拍飞的方向,“她随时都可能回来……”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得利尔一个激灵。他回过头,看见是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那人个子很高,冷着一张脸,面庞看起来像是艺术馆里陈列的石像。
“收起你的力量,然后躲到我身后去,年轻人。”“石像”不等利尔有任何回应,说了这样一句便不由分说地抓着利尔的肩膀,直接把他甩到了自己身后。利尔没能控制住身体的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他还没来得及抱怨,便已经听见从岩浆女被拍飞的方向传来的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来了。”那男人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说不上是不是自言自语。墙上已经是一个大洞的商店外墙彻底炸开,在漫天的烟尘中重新回到利尔面前的那个岩浆女已经完全不是刚刚的样子。
现在的她——或许称作“它”更为恰当——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只丧失理性的巨兽。
岩浆巨兽冲回街面上,刚刚转过来便朝着二人的方向直冲过来,卷起炽热的狂风吹得石像男人的风衣猎猎作响。那人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只是伸出双手交叉在身前,食指和中指叠成十字——
不知是向什么人祈祷一般的手势。
就在岩浆巨兽即将撞上来的一瞬间,男人的身前骤然出现一面流动着光华的金色幕墙,而下一秒钟,那幕墙整个被男人推了出去,强大的力量甚至直接撞飞了弹上来的岩浆巨兽。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撞飞到半空中的巨兽,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响指。
天罗地网。
除了这个词,利尔想不出其他能够形容眼前景象的词汇。从无数个街角、空中甚至是地面上发射出的金色光线编成一张大网,将那半空中的硕大躯体牢牢困住,紧接着便是急速地向内坍缩,只在一眨眼的功夫便缩成看不见的大小,放出一道耀眼的光之后湮灭无痕。
岩浆兽宛如不曾存在过一般消失了,世界再一次恢复了安静,只有街路上的一片狼藉提醒着利尔刚刚发生的一些不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男人转过头来,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利尔,沉默着伸出右手。利尔抓住那只手起身,目光游移着有些语无伦次:“不错的战斗,是吧……哦,我是说平时很难……”
男人打断了利尔神经错乱一般的胡言乱语:“梅尔维尔·瓦伦。”
利尔悻悻地收了声,就着梅尔维尔还没有松开的右手上下摇晃了一下:“我叫利尔·莱斯特。幸会,瓦伦先生。”
梅尔维尔收回了手,环视了一圈,留给利尔一个侧脸和大半个后脑勺:“莱斯特先生……”
“利尔。”利尔连忙说了一句,“叫我利尔就行,先生。”
梅尔维尔侧过脸,一双深邃的眼睛注视了利尔两秒钟之后才重新开口:“介意带我去你家坐坐吗,利尔?恐怕我有些事情要和你的父母谈谈。”
这一天可真是太疯狂了。先是从天而降一个大火球砸烂了一栋楼(这倒是最为稀疏平常的事情),然后是自己被一个火辣得要命的女人拦住了去向,以为血管要炸开的时候却又只是炸开了一路上的水管,最后又冲出来一个魔法师摆平了那个辣妹变的怪物,并且主动提出要到自己家里喝杯茶……
“呃……当然,这边请,先生。”利尔只犹豫了半秒钟不到的时间,便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在带路离开之前没忘了捡起自己那个可能已经罹难的摄像机。这是前年利尔用打工的钱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想修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