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阿姨

摄于涠洲岛 /by 孙小小

看到这个题目,很多人会想到是个后妈的故事吧。

然而,她不是。

因为我们都叫她阿姨。

至于我们是谁?

我们,是一群流浪的孩子,来自天南海北。

然后你一定觉得,这是一个伟大女人无私奉献养大一群孤儿的故事。

对不起,又让你失望了。

她很普通,和我们一起生活在一家客栈里。这家客栈离开了中国大公鸡形的陆地板块,在一个叫做涠洲的岛上。这个岛也真的是世外桃源,风景美得醉人,清澈如果冻般的海,白色的珊瑚石滩,长满仙人掌却开着花的悬崖,随处一瞥,都尽是风景。每一个来岛上的人,都有自己的原因和故事,或辞职,或失恋,或看腻了城市的喧嚣,来这里找一份宁静,可我从未问过阿姨,她为什么来涠洲岛。

阿姨和我一样,给这个客栈打工,我负责前台,她负责打扫各个房间,换床单被罩、清理垃圾、再放新的毛巾和用品进去。1米5几的个子,瘦得不到90斤,每天自己一个人拎两个大桶上楼打扫,下来时再抱一大摞比自己还高的布草,每次看到都担心她踩到布草从楼梯上摔下来。客栈有三十多间房,虽然不会住满,但也都是阿姨一个人打扫,她也不觉得累。

没有人知道阿姨叫什么,也从没有人问,只有在我来的第一天,问了一声阿姨怎么称呼,她愣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说,我姓周。可从那以后,还是跟着大家只是叫她阿姨。她有个儿子,常年不在她身边,儿子年龄比我大,所以我猜阿姨少说也应该有50多岁吧。

说实话,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并不喜欢这个女人,她总是看到什么都要唠叨,用那种很嫌弃的语气,也不管你爱不爱听,不管有没有人听。我做些什么好像她都觉得不对,总是用她根深蒂固的湖南口音唠叨我:“你辣个东西还瓷不ci?不ci就把它丢掉!放在辣里做什么!招蚂蚁啊!”就连说错半句话也不行“喇里是四间房?!那不是五间!”于是一个怨妇的形象在我心中扎了根,店里的小周也告诉我,她就是那样,看到什么都要吐槽一下的,你不用理她就好。

直到一天早上,她来前台跟我说她感冒了,让我帮忙找药给她,让我突然想起不识字的姥姥,常常递给我一个个小药瓶:来,帮我瞅瞅,那上头咋说的,一回吃几片啊?……一边在脑中回放,一边给阿姨找药,这种奇妙的联系竟让我觉得离她近一些了,也猜到了阿姨可能也一样不识字吧。

“小小,你过来。”我有点发懵“啊?”“我说你过来一下,过来!”阿姨不说干嘛,把我领到洗手间,指着洗衣机上的按钮,挨个问我是干嘛的。我是店里唯一的女孩子,也许在我来之前,她都不好意思问店里的小伙子吧。我心突然就变得柔软了,想起在3400公里外家乡的姥姥,如果这时候我能扶着姥姥的手,告诉她这些按钮都是干嘛的,就好了。于是我耐心地,想办法用最简单的方式让阿姨学会了用洗衣机。

“摘柚子吃咯!”当我听到这句的时候,转头发现阿姨竟然在院子里的的柚子树上,正在往上爬!一边担心,一边想着没事,她也就象征性地在低处踩踩。可眼瞅着她越爬越高,爬嗨了还问我们:“哪个柚子最大?上面那个哦?够不到,有点远。”说完就另选了一根树枝爬过去了,不摘到最大的柚子绝不罢休。院子里的柚子树是自然生长的,没施肥喷药,柚子自然也就是酸的。店里其他人从来不吃,只有阿姨,隔几天就要弄下来一个,自己在院子里去皮扒瓣,吃得不亦乐乎。有一次自己一口气吃了一整个柚子,把牙酸得三天不敢吃东西。院子里的柚子总是那么酸,店里的人都从来不吃,只有我爱吃酸,所以后来每次阿姨摘好柚子,都会叫上我,坐在院子里的木桌旁边,跟她一起剥柚子、聊天,慢慢开始喜欢上了听她吐槽,听她给我讲岛上姑娘小伙的八卦。

阿姨平时从来不出去,偶尔在院子里发发呆,白天多数时候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到了晚上,因为店里有投影仪,她天一黑就过来跟我们吵着说要看电影:“放电影嘛,搞点好电影来看看嘛。”年轻人总是爱看国外大片,后来我渐渐发现,每次一放外语片,阿姨看了两分钟就默默回房间了,才想起,阿姨是看不懂字幕的。后来只要是我放电影,都会特意找吐字清晰的国产片,我看什么无所谓,只是想让阿姨开心。

前几天阿姨的爱人来岛上看她,要陪她一起住几天,阿姨突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每天不管多早多晚,拎着手电筒就和叔叔跑去海边抓螃蟹,一抓一大兜,都是小螃蟹,回来再骄傲着递给大厨,让他炸得酥酥的给我们吃。白天在院子里的水池边跟叔叔一起看鱼,捞青苔,每天开心得像初恋中的小女孩,再也不见曾经那个没完没了吐槽的女人。水池里有两只龟,我只是听说,从没去看过,那天阿姨喊我,说乌龟爬上假山了,我用我的近视眼找了半天,才找到趴在珊瑚石上,头两侧带着一抹红的龟。我正看着,阿姨突然站到水池的石边上面,结果没站稳一脚踏进水池,这还没完,水池里全是青苔,她又滑倒噗通一下坐在了水里面。我吓得不行,赶快过去扶,这么大岁数摔这么狠不会骨折吧!结果阿姨坐在那笑得好大声:“啊哟,这个里面太滑了,滑了个大跟头哈哈哈……”哎,真是童心未泯。

隔壁的刘叔是我们小楼的房东,平时在后面种菜,养香蕉树,还养了好多只鸡。本以为阿姨跟他年龄相仿,会更聊得来,而事实却是,刘叔才是被阿姨吐槽最多的人。她叫他老鬼,倒不会当面叫,只是跟我吐槽专用。“辣个老鬼,抠得很!香蕉放着烂掉也不给你吃,他辣个鸡,养着又舍不得杀,他养它干嘛!抠死,老鬼!”

有时会突然有种错觉,感觉阿姨跟我好像跨了30年代的闺蜜,她心里有什么,都会来跟我说。

然而真正决定我写下这段故事的,是她前几天的一句话。

11月的涠洲岛正值旅游淡季,冷清的很,几乎没有什么人,店里也是拮据得入不敷出,我们每天都很闲,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发呆、睡觉、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一天突然来了一大波客人,住满了半个客栈的房间,阿姨走过前台时突然转头跟我说:“要是天天都有这么多客人就好了,我不怕累,要让老板赚到钱。”一句话,竟让我觉得惭愧,其实有没有客人,她都是拿一样的工资,客人越多,她就越辛苦,而她讲出这句话,让我打心眼里觉得,眼前这个瘦小的老太太,真的是发心的善良。

爱笑,善良,从不倚老卖老。

她让我觉得窝心,让我爱上了和老人相处。

熟悉了,她竟也没有那么爱唠叨了。

愿我老了,也能在这样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做一个乐观,爱笑,爱生活,不爱计较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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