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人生,踽踽独行。
孤独,是我对外婆最深刻的印象。
据说外公在我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是没有印象的。而外婆,几乎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以及少年时期。
她总是很多话,多到我根本不耐烦听她说什么,她说她的,我玩我的,于是我们就这么相处。
我想,现在已经很少人愿意听听老一辈的故事了,今天我想讲给你们听。
外婆出生于上个世纪30年代,民国末期,这是身份证上登记的年份日期,外婆说是不准备的,但具体是哪一年,她自己也不晓得了,于是每她住院时我们都会就这个问题争吵一番,因为她总担心写错了,可是当我问她时,她总是乱说。也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外婆的老年痴呆问题就显现出来了。我也大概是那个时候起,开始认真听外婆讲,过去的事情。
我的亲外公不是外婆唯一的丈夫,而我的大姨二姨也不是我亲外公的女儿。外婆说,她一生嫁了三个男人。第一个,她给他生了个儿子,那时候她17岁,全家人欢喜得不得了,她以为好日子要来了,自己勤快点,日子总能过得走。
第二年,她怀了第二个孩子,可是男人得了怪病。她说,在那个年代,治不了的病,都叫怪病。外婆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我所见过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讲诉过去的悲苦的时候总是很平静的。
还没等孩子生下来,男人就去世了,外婆在他家待不下去了,她婆婆总是刻薄她,分粮食总是没有她的份。外婆没有娘家,于是自己找了媒人给自己说媒,说只要愿意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再穷都嫁。三个月后,她带着自己快要生的肚子一个人走了好几天,一路问,一路走。我问,那男的怎么没来接你,她说,你总归是太年轻,不懂事,我这一去,是去要饭的,当牛做马的,谁能来接我。我沉默不语。
没过多久,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那就是我的大姨,男人恨她不争气,却也没责难她。外婆勤快,成了村里最勤快的女人,但大家都知道,大姨不是男人亲生的孩子,当面客气,背后可就是另一套了。我想,农村女人的嘴舌,倒真不是网络上的两句段子,笑过就忘了。我问,那时候你多大,外婆说,不记得了。记得的是,后来有了二姨,日子就更艰难了。
我想起外婆在家忙碌娴熟的样子,总是停不下来,总得手里有点事做。也就前几年,家里所有人穿的鞋垫,都是外婆亲手做的,当时我穿的时候,还觉得硌脚,心想为啥不买一双穿算了,事实上后来我也就真的这么做了,而外婆依旧做垫底,很多双,放在鞋柜里,谁都没有动过。
我问外婆,那你是怎么认识外公的呢。
外婆说,后来那个男人出去做工,没有回来,好多年都没有回来。她后来听说他在其他地方跟别的女人过了,就去找他,结果被赶走了。她回到家,看着两个女儿,本想咬咬牙就这么过下去了。有一天,媒人来找她,说同村有个男人,死了婆娘,还愿意帮她养两个女儿,跟不。外婆听了,也没回应,回家问大姨二姨,愿意这男人做爸吗,大姨二姨觉得现在过得太苦了,也就同意了。
于是外婆带着大姨二姨从村头搬到了村尾。而这个男人,就是我没有见过面的外公。外婆说,外公很勤快,很会挣钱,在解放后的中国,混得还不错,从此大姨二姨也跟着过了几年好日子。生了我舅舅,我妈,还有小姨,大家都勤快,于是在贫瘠的土地上,也没怎么饿过肚子。
后来外公得了肺痨,不久便去世。外婆当时50多岁,跟着我小姨去了新疆(有空我再给你讲小姨的故事),一去就是好多年,去给人摘棉花,摘辣椒,把钱都存着。她说,过久了苦日子,不管钱值不值钱,都想存着。
外婆的一生漂泊,心居无定所,踽踽独行,她的故事,只是那个时代背景下的缩影,而这小小的缩影,竟是每一个人平凡的人生。外婆蹉跎的婚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影响着我对爱情的理解。外婆说,她是感谢外公的,没有他,都不知道怎么过。而外婆卧床不起的晚年,也一直是大姨二姨在照顾。大姨说,她感谢外婆当年在改嫁的时候,没有丢下她们姐妹俩,而这种事情,在那个年代,简直就是奇迹,她们这是在报恩。于是我终于相信了善有善报这种说法。
外婆病重后,一直闹着回家,问她家在哪里,她笑笑说,我也不知道。可是仍旧提着包包想出门,然后被大姨拦住。她住院的时候,我守着她,她总是叫一些人的名字,我没听过,于是默默记下来,等到我去问大姨的时候,大姨告诉我,这些人,都去世很久了。后来,外婆只能记得她小时候的事情了,整天笑,叫一些连大姨也不认识的人。
外婆上个月在舅舅家去世了,她有着难以想象的坚强,哪怕去世前一晚,也仍旧大口大口地吃饭,像是本能的动作,而这种本能,总能让我想起外婆所经历的过去那些年月。
我们每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我们从很多地方得到温暖,也希望可以温暖别人。外婆去世那一晚,我在半夜突然清醒过来,望着黑夜发呆,然后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哭着跟我说,外婆死了。我记得妈妈后来跟我说的一句话,她说,我再也没有妈妈了。很平静。他们总是能很平静的把这些事讲给我听。而我总会转过身去。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生命的,而于我而言,我的生命,就是来爱他人的,我希望我的爱能够温暖很多人。我是个记性不大好的人,以前很多事都记不得了。所以想写下来,等到我老了,给我的孩子看,将祖辈的故事传承下去。将老人们的道理告诉他们,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