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程,雨一程,走过千山,了却前尘。
梦一生,醉一生,平湖小舟,沽酒残灯。
有人说剑是世上最优雅的武器,而刀,则显得过于粗俗。一个屠夫杀猪用的是刀,一个厨娘做菜用的也是刀,刀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每个角落,而此时,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刀。
老人手里的刀短小精干,他喊出那句话的时候,满脸褶皱的皱纹显得更加紧凑,他是一名成名多年的刀客,然而近二十年,江湖中已经逐渐没了他的消息,他老了。
一头再健壮的雄狮也有老了的一天,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属于年轻人的。
他们热情,他们兴奋,他们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似乎每一天的阳光都是为年轻人而灿烂的。
可谁没有年轻过呢?不要看这老人如今已经佝偻了背脊,颤抖了双手,当年他一刀镇东南的时候,一定不会有人想到他会有今天。
但谁又不会老呢?随着岁月的流逝,任何人都会慢慢变老,慕容鹰就是这么变老的,萧南风不出意外的话,也定然会这样变老。
所以萧南风对老人一向都很尊重,他甚至可以为了街边的老乞丐吃上一顿饭,站在风口上耍上半天刀。他从来不为钱而出刀,除非遇上需要他出刀的老人。
看着慕容鹰,让他想起自己的祖父,刚出生的时候祖父还很年轻啊,还耍的动手里的刀,可二十年过去了,祖父早已在那一场灾祸中没了踪影,从那以后,萧南风看到任何用刀的老人不免都会生出几分亲切感来。
此时的慕容鹰面孔瘦削,身子单薄,但两眼却炯炯有神,凝望之时,宛如利刃,只是眉心紧锁,俱是凶悍之色。
“我不跟你动手!”声音冷淡而充满敬意,但这话从萧南风这二十岁的小伙子嘴里说出来,任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都会觉得这是一种轻视。
“怎么?嫌弃我老吗?那你可曾听过我的故事?”慕容鹰的嘴角似乎有些上扬,提起当年他的那些故事,他便不自觉地骄傲了起来。
是啊,但凡生活在姑苏的人,没有一个是没听过慕容鹰的故事的,他就像人们心中的神一样,很可能会贯穿一个人的一生。
那时候他的刀是锋利的,人是年轻的,名声也是响亮的,但现在他老了。人一旦老了就不得不缩进尾巴做人,否则,你的那些仇家,会来找你报仇,找你的子孙报仇。
这一点慕容鹰做的很好,十多年的光景,几乎已经不再有人记起他的光辉往事,但萧南风记得。
萧南风将腰间的酒葫芦扯了下来,习惯性地往嘴里送了两口,这才发现酒壶是空的。他紧张的时候一向都会喝点酒压压惊,但此刻却没有酒,他想说那句习惯性拒绝别人的话:“我的刀不杀无名者。”但却怎么也不能说出口,这个人太有名了!
他随口说了句:“我的刀下不杀老。。。”这个老字几乎刚说出一半,只见慕容鹰纵身而起,苍老的面容和佝偻的背脊掩盖不住他凶悍的戾气。这个人不出刀则罢,一旦出刀便会神鬼莫测般杀人于无形。
刀锋迎面而出,身子紧绷,两眼硕大若有神明。霎时间,尘飞漫天,衣袂飘飞,刀光混着雄浑的气力迸发而出,天地之间仿佛都笼罩在这个人的刀锋之下。天地一杀!这都是老人家的成名绝技,也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无敌杀招。
萧南风瞪大了双眼,成名以来,似乎第一次遇到武力如此出众的对手,他不免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待到慕容鹰的刀锋劈来之时,他身形忽然一转,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七步,七步而止,随即纵身上前,刹那间落叶纷飞,风起云涌,刀光如炬,灿若星辰。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之声,萧条的落叶翩翩起舞,仿佛这刀光再次给了它们充满生机的机会。
转瞬间乌云密布,雪花飞溅,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不敢呼吸,生怕这一喘气,刀光便会落在他们身上。
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遮住了耳朵,两柄刀撞在了一处,雪不再飞,叶不再舞,时间仿佛静止在了那一刻,一滴,两滴,学霸的雪地慢慢被血渍染的鲜红。
萧南风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可以在一瞬间破这纵横江湖数十年少有败绩的天地一杀。
慕容鹰倒了下去,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嘴角缓缓流出,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却已经叫不出声,只能在凭借着残存的一点意志力在地上喃喃细语着。
显然,萧南风的刀锋正中他的胸膛,而那柄跟了他一辈子的宝刀,此时也已经断成了两节。
慕容鹰的一世英名可以说都是靠这柄残刀挣来的,如今刀断人亡,往昔的名利也都如浮云一般烟消云散。
这一刻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萧南风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位老刀客,就这样死在自己手里。他也有老的一天,也会有拿不动刀的一天,是不是到了那一天,他的命运也会想慕容鹰一般。
他不敢再想,人若是做一件事的时候想的太多,那么这件事多半是做不好的,他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慕容恪的人头。
慕容家的子弟都立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为老主人收尸的,萧南风忽然生出一丝悲凉之感来,他缓步走到慕容鹰跟前,将身子侧到慕容鹰嘴边,两眼忽然放大,他不敢相信慕容鹰说的话,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死亡,这个老爷子想着的都是他的孙儿。而他的孙儿如今人在哪里呢?让这么一位老人家出来为自己去死,他难道还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萧南风此时越发痛恨这个慕容恪,但似乎因为这个老人的死,而对慕容恪产生了些许不屑。
刀下不杀无名之人,那些他不屑的人他更是不想出手,他怕脏了他的刀。
但不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将慕容恪揪出来,哪怕是让他跪在老人家尸体前忏悔也是好的。
慕容鹰的死讯没一会儿便传至整个慕容家,一片哭喊之声响彻姑苏,对这个家来说,慕容鹰是一种存在的象征,他活着,他的家族就能拧成一股绳,他死了,那他的家族怕就成了一盘散沙。
一百多慕容子弟都愣在原地,他们没有走,却也没有上前。老庄主在的时候,他们决心要为了少主拼死一战,哪怕就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阻止这家伙入门,但如今老庄主死了。他们甚至觉得活着也挺好,为什么要白白丢了一条性命呢?
萧南风站起身来,掸了掸肩头的雪,擦干手里的刀后,一步一步继续朝着慕容家走去。就在这时,一声震天之吼响彻云霄,这是老庄主的儿子,慕容标的狮子吼,功力差的子弟已经昏倒在地。
只见慕容标扯开绑在身上的麻绳,大踏步地跑了出来,迎面正撞上了往里走的萧南风。慕容标的身形魁梧,力大无穷,萧南风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只好用刀抵着地面,勉强站住身子。
慕容标哭喊着叫着父亲,但他父亲再也不能回答他了。捆着他的几个下人也都赶了出来,见萧南风已经到了门口,心里都不免咯噔了一声,小声招呼着慕容标:“三爷,快回来!老爷不让你出来!”
慕容标哭了一阵后,怒吼道:“是你干的?”
世人都说慕容标是个傻子,但没想到的是,傻子也有重感情的一面。慕容鹰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就是慕容恪的父亲,慕容白,早早便已故去,次子慕容洛,远赴塞外,十多年没了踪影,三子便是这个傻子,一身横肉,力大无穷,却没有脑子。
慕容标跑上前来,想要一把抓住萧南风,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摸着,却一头栽进了下人的怀里。几个下人一把扑了上去,想要压住慕容标,却无一不被他扯到了一边。
萧南风也有些头疼,面对这样的对手,实在是伤脑筋,跟他讲道理,他也不听,用刀招呼他,未免有些兴师动众了。正当他头疼的时候,慕容标不知何时已经扑了上来,萧南风吓得连忙纵身而起,但却慢了一步。
恰逢角落里的孩子用弹弓射来十几枚石子,萧南风不幸中了两枚,脚跟已经被慕容标一把拉住。身子随即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打着转,萧南风警惕地缩紧了身子,想要挣脱开来,但慕容标的力气实在是大的惊人,萧南风的脚踝几乎要被他捏碎。
那帮孩子都跑出来继续用弹弓打着萧南风,萧南风不得已,只好出刀,一刀斩了下去,鲜血四溅,慕容标果然松了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花园假山之上,被滚落的石子砸了个正着。
啊的一声剧痛,萧南风的腿骨似乎断了。
他是带着对一个女人的承诺来的,但此时似乎不能完成对那个女人的承诺了。
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仇视的眼神,这些眼神几乎就可以将他吞没,好在他手里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他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