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063)by春衫冷

架空小言,纯属虚构


chapter29 赚煞(1)

唐雅山的案子一拖下来,没了新佐料的剩菜很快就让人失了兴趣,不到半月,坊间最炙手可热的花边新闻就变成了某影星的婚变;一月之后,唐家这桩桃色凶案便全然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之外。

而叶喆和唐恬相处下来,也清汤寡水般波澜不兴。自那日叶喆自觉备唐恬误会之后,立意要做个君子。唐恬于那一日的情形无从辩解,只好也按下不提。两人虽然照旧一团和气地见面,但却比初相识的时候还要客气许多。

这日叶喆送唐恬去近郊的监所探望唐雅山,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唐恬却是哭着出来的。叶喆一见,还以为是唐雅山出了什么状况,赶忙从车上下来,“怎么了?”

唐恬捂着嘴只是摇头,叶喆看着她眼泪汹涌,本能地想要安抚一下,又怕她误会,只好干站在一边,文不对题地问上两句,等她的手帕揉成了一团,再递上自己的;却再想不到唐恬这一回的眼泪倒有一半是为了他。

一得知案子被押后,唐雅山便知是有人帮忙,然而自他案发,平日相熟的同僚旧友就大多冷淡了。他忖度无论是夫人还是女儿都没有这个心思和本事,今日一问唐恬,见女儿言辞闪烁,心中一省,立时变了脸色:“是不是你去找了叶家那个孩子?”

唐恬只好硬着头皮跟父亲坦白:“他说案子拖久一点,没有记者盯着,庭外的压力会小一点……”

“他托了什么人?”

唐恬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

唐雅山默然了片刻,又问:“……你现在还跟他来往吗?”

唐恬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回话,唐雅山一见她迟疑,忽然愠道:“我的事,算是我咎由自取;你回家好好照顾你母亲,不要再为我的事去求人。”

唐恬一怔:“爸爸……”

唐雅山沉沉叹了口气,“叶家这个孩子,你也不要再跟他有什么牵扯了;跟这样的人来往,到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唐恬试探着解释道:“他说也不是什么很麻烦的事,不过是顺手帮我……”

“哪有这样的好事?”唐雅山怒道:“他为什么要帮你?恬恬,你不要在爸爸面前装糊涂。你现在不小了,我又……你自己要有主意。那孩子我听人说过,就是个花花公子,他不会安什么好心,你不要天真;更不要为了我的事,做什么以后让自己后悔的事!我宁愿在牢里待一辈子,也不像你……”

“我没有,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

唐雅山见女儿如此倔强,愈发痛心疾首:“恬恬你记住,除了我和你母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你现在什么依靠都没有,将来吃了亏……”

唐恬听着父亲的话,想起那日叶喆的误会,刹那间,只觉得这世上一个能体谅自己的人也没有。她同叶喆的事本来就是一本糊涂账。别的也就罢了,如今在父亲眼里,在叶喆眼里,她都成了一个在出卖感情和色相的女孩子,他们倒都高尚起来!一股难言的委屈直冲到嗓子眼:“他就是个花花公子,是个混蛋!他再坏也不过就是像你这样!我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我妈妈和你那个……你那个……” 话没喊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叶喆对唐恬的突如其来的暴烈伤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她的抽泣差不多停了才问:“回去吗?”唐恬攥着手帕点了点头,坐进车里方才觉得这一场发泄,把些天憋在心里的闷气吐出了一些,呆呆想了一阵,忽然觉得这件事也要跟叶喆说清楚:“叶喆。”

叶喆一路开着车,也不大敢偷瞄她,怕被唐恬发觉,又嫌弃自己心术不正,忽然听她一本正经地叫自己名字,心中无端端地掠过一丝凛然——以他的经验,但凡相熟的人这么说话,都不大会是好事,却也只能故作镇定地应道:“嗯?”

只听唐恬又轻轻抽了下鼻子,“其实那天,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要你帮我爸爸才跟你交往……”她讷讷说着,脸已经红了,“我就是那时候一直在想那件事。”

叶喆专心领会着她的话,更不知道接下来是福是祸,不觉嘴巴有些发干,含含混混地说道:“没事儿,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一边说,一边挂出个自嘲的笑脸:“你就算是着急你爸的事儿,也不能那么委屈你自己。”

唐恬偷偷觑了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言罢,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琢磨了一会儿,又叫了他一声:“叶喆。”

叶喆听着她那个犹犹豫豫的语气直觉不是好事,心道:我的小姑奶奶,您有什么一回说完不成么?合着钝刀割肉您手感好啊!脸上却不敢把这付腹诽带出来,仍是嬉皮笑脸地答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平平安安把你送到你,我车开得好着呢。”

唐恬得了他的“鼓励”,把心一横,道:“我知道你对我挺好的……”

叶喆听着,心底就惨叫了一声:这倒霉催的!一开口就是妥妥的欲扬先抑啊,脸上的假笑就有点儿绷不住了。

幸好唐恬并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也没有特别不喜欢你,我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喜欢你。”

她思索着如何措辞,越说声音越低,叶喆却忍不住拜服起了女人的表达能力: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嘛!不知道怎么喜欢,算是个什么意思呢?是这么说比较婉转吗?

“我不想因为你对我好就喜欢你,我想,我喜欢你应该是因为你身上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优点。”

叶喆听到这儿,顿时觉得刚才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家”这句话说早了,原来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就是要说他没优点啊!暗自咬了咬牙,刚要炸毛,不想唐恬忽地话锋一转:“可是有时候我和你在一起,也觉得挺开心的。”

嗯?叶喆一听,心里刚支棱起来的羽毛立刻就拢了回来:这到底是要唱哪一出呢?这打一巴掌揉一下的,真炉火纯青。

唐恬浑然不知道叶喆心里曲曲折折了好几个来回,自言自语般娓娓道:“我以前觉得,我会喜欢像我爸爸那样的人,有才华,有风度;可是……原来我爸爸也这么糟糕。”她说着,鼻尖酸了酸,“刚才我爸爸跟我说,我跟你来往,不会有好结果的。他宁愿在牢里待一辈子,也不想我为了他的事……”她想起刚才的情形,一个没有忍住,又哽咽起来:“我想要喜欢你,可是我怕所有的事都会变坏,就像我爸爸说得那样——我妈妈也这么说,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想一想就觉得害怕……”

叶喆这会儿也没了言语,他默默把车靠路边停了,看着唐恬一双泪光闪烁的眸子满是凄惶,心里就像是一张被人抓住揉成一团的报纸,骤然一疼,慢慢展开时,上头依然满是纷乱的折痕。

他忽然觉得她说得对,他这个人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连他对她的好,归根结底也不是拜父亲所赐。他是没有什么值得她看得起。换作是他的父亲母亲,也不会乐见让他妹妹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连他都未必乐意。

他喜欢她,他想认真地照顾她,他像让她像从前一样又骄傲又快活,他要她看得起他……他锁着眉想了良久,转过身来,抚了抚唐恬的头发:“恬恬,要不然,我们结婚吧。”

唐恬怔了怔,既没有惊愕也没有笑意,只是茫茫然看着他:“……将来,你会像我爸爸那样吗?”

叶喆被她问得一愣,想了一想,肃然道:

“恬恬,我也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以后我们会怎么样,就算我现在赌咒发誓,也没什么用;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愿意你像你妈妈那样伤心;要是将来我们有个女儿,”我也不愿意她像你这么难过。我不敢说我一定能怎么样,可是,我不愿意像你爸爸那样。”

叶喆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大漂亮,但他就是不想骗她;话到一半,便见唐恬转了许久的眼泪潸然而下,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抽纸巾给她,不料唐恬却径直伏在他臂上,眼泪鼻涕皆蹭在了他的制服上。叶喆思考了两秒,终于大着胆子揽住了她,却想不出怎么劝他,好一阵子才道:

“唐恬恬,其实我觉得你挺厉害的,你要是整天管着我,可能我有贼心也没贼胆……”

装备部职权之便,近水楼台,靶场里的枪既新且全。绍珩摘了耳塞,掂量着手里的PM手枪,对叶喆道:“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不爱来上班?就你这差使,多少人想都想不来。”

叶喆笑道:“你玩玩儿就算了,我还得写报告呢。”

绍珩莞尔道:“让唐恬替你写。”

叶喆撇了撇嘴:“我们也有纪律的好不好?”

因着叶喆爱吃甜,两个人从装备部出来,便散着步往附近的一间苏菜馆子吃饭。两箸鳝糊入口,叶喆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对虞绍珩道:“哎,有人托我打听件事儿,你帮帮忙?”

绍珩见他眉眼间拘着嘻笑,神情颇有些古怪,遂皱眉道:“什么人?公事?”

叶喆连忙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卖了个关子:“不是,不是——私事,纯私事。”

“干嘛?”虞绍珩打量着他一脸活泛泛掩抑不住的坏笑,便猜是男女之事,难不成是叶喆同唐恬重修旧好,正在得意的时候,也想给自己牵根线搭个桥?

叶喆诡秘地一笑,虽然房里没有旁人,还是压了压声音:“有人想给咱们那小师母做个媒——”言到此处,挑着眉头冲绍珩眨了眨眼。

虞绍珩心头一跳,觑着叶喆的神色,料想他若是知道自己和苏眉的事,早就咋呼起来了,绝不会如此按耐得住,还能装腔作势来试探自己;转念一想,必是唐恬那个搅事精异想天开,便慎重地肃了脸色:“怎么拿这种事开玩笑?许先生也才过世了一年……”

叶喆满不在乎地笑道:“瞧你这一脑门子的假道学!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让人一小姑娘守寡啊?再说了,就是文君新寡,才好以琴心挑之……你懂的嘛!”

虞绍珩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溜溜一双眼满是暧昧,忍不住就有些牙痒,却也无可奈何。他并不是特意要瞒着叶喆,只是一来他应承了苏眉,暂不张扬;二来叶喆和唐恬都不是什么谨慎的人,这件事让他知道,难保不在叶家露出口风,打乱了他的计划就不好了。

文君新寡,以琴心挑之?他当然懂,可其他人就不用懂了。

绍珩心底冷笑,面上却只是淡淡一哂,啜了口汤,才慢慢道:“唐恬的主意?”

“没有,她跟小师母闹着别扭呢。”叶喆耸耸肩,正色道:“是老魏跟我打听的。”

绍珩一怔,奇道:“他怎么会跟你打听这个?”

叶喆笑道:“你记不记得有一回,咱们在三雅阁吃饭碰见他来着?”

绍珩点头,叶喆嘿嘿一笑,道:“他以为小师母是你的’朋友’,问过我一回,我就跟他说了不是那么回事儿,谁知道他还记着这一茬了。”

叶喆边说边笑,夹了一粒樱桃肉吃过,接着道:“前两天他来凯丽打牌,走的时候特意问我,说是运输部总监处的一个副处长,公派留洋回来的。前年太太病死了,家里两个孩子,大的一个才六岁,总让保姆带着也不是事儿。一伙人张罗着给他续弦,可他挑得厉害,一直没成。老魏觉着咱们这小师母挺合适的,我觉得也还行。不过这事儿我不好说,你要是觉得靠谱,请虞伯母跟她家里递个话?要不麻烦惜月问问……”

绍珩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笑微微听着,心里却朝着这班多管闲事的慢慢扫了一梭子子弹。他倒是没有想到,苏眉那个小没良心的,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还挺招人。

那天,他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总算让苏眉想明白了从今往后只有一条路可走。纵然如此,那小东西还是要他允诺等到明年两个人才可以正式交往。尽管他觉得这种自欺欺人毫无疑义,但是她都要哭出来了,他也只能见好就收。可他忽略了一件事:过些日子她就要搬回家去了,连魏景文这么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都能弄这么一出,备不住她家里人早就有了这个打算。虽说他信得过苏眉是个老实孩子,可是,没有哪个乐见三姑六婆整天撺掇着给自己的女人找男人吧?

虞绍珩心里不住盘算,叶喆犹自在他耳边絮叨:“你说呢?要是合适,你那儿不是有小师母的照片儿吗?弄一张给我。”

虞绍珩淡淡一笑:“好,我问问。”

————————

到了晚间下课,苏眉和一个顺路的女同学一起上了公车。两人才找了位子坐下,那女生就在她臂上用力一拍,兴奋而低促地叫了苏眉一声:“哎,快看。”她顺着那女孩子的目光朝前一望,赫然便见虞绍珩堪堪正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苏眉慌忙错开了视线,不敢同他对视,然而慌乱之余,心底不由自主地渗出一丝微甜。

原来她见到他,是开心的。

可她又担心他会过来跟自己说话,他那么一个花样百出的人,也许连装成陌生人问路攀谈都做得出。想到这里,她心跳得就更厉害了。

好在虞绍珩走到她们前头一排座位边站住了,不声不响只是看着窗外。苏眉见他如此,总算放了心,可她身边的女伴却似乎对虞绍珩极有兴趣,一只手欲盖弥彰地笼在唇上,压低了声音对苏眉道:“……可惜了,长成这样不去拍戏。”

苏眉只好同她耳语:“别说了,人家听到了。”

那女孩子却只是笑,连笼在唇上的手也放下了:“没事,夸他呢!怕什么?”说这,到底也有些不好意思,俯在苏眉耳边悄声道:“我之前就见过他一次,也是在这边。这附近有什么军管的单位吗?”

苏眉摇了摇头:“没有吧,我也不知道。”

那女孩子又笑眯眯地看了虞绍珩一阵,忽然拿出随身的速写本,摊在膝上便画了起来。苏眉见她这样大胆,想要劝一句,却又心虚。车子才走了四站,她便画好了,把本子拿到苏眉面前,问道:“像吗?”

苏眉哪有心情看她画得像不像,敷衍着点头道:“蛮好的。”

那女孩子得意地一笑,签了名字,“嚓”地一声便把画撕了下来,悄声对苏眉道:“我下车了啊,你帮我看看他在哪站下。”一边说,一边收拾着东西站了起来。

苏眉含含混混地“哦”了一声,眼看车子又要到站,那女孩子走到虞绍珩身边,瞅准了他的衣袋,把手里那页速写不管不顾地塞了进去,接着,便蹦蹦跳跳地跑下了车。

苏眉看着她的背影,怔了一瞬,视线不由自主地渡到了虞绍珩身上。绍珩不言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坦然坐到了她身旁的空位上,从衣袋里掏出那张速写,细细看了起来。

苏眉偷眼往身旁看去,见绍珩唇角微扬,双手拿着那画端详得十分认真,想起自己之前也画过他一回,不由脸上略有些发烫,觉得自己那日的举止太过轻佻。羞悔之中,见他捧着那画看个没完,心里又不期然冒出一点别扭。等不及车子到站,便起身道:“先生,麻烦让一让。”

虞绍珩抬起头来,洒然一笑:“我也下车。”说话间起身的工夫,顺手在苏眉手背上轻轻一抚,才往车厢后门去。苏眉也只能装作没事人一般,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绍珩待她站定,柔声道:“回头你同学问你我在哪里下的车,你怎么说?”

苏眉僵着面孔,低声道:“……我就说,我下车的时候你还没有下。”

绍珩笑道:“这个谎不赖,果然近朱者赤。”说着,便将手中那幅速写随手一团,丢在了车站边的果皮箱里。

苏眉见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哎……你怎么扔了?”

绍珩回头笑道:“留着又没有用。不扔了,难道还配个框子挂在家里,整日赏鉴吗?”

苏眉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但总觉得他此举未免太过冷苛,低低道:“那也不用这么随便丢了……”

绍珩见她蹙眉,一边去拎她肩上的挎包,一边反驳道:“她才随便呢!我顶讨厌这种在街上跟男人吊膀子的女孩子,我喜欢老实的姑娘。”说着,着意睇了她一眼。

苏眉脸红了红,接着却是神色一黯,喃喃道:“……我也不老实。”

绍珩闻言,伸手在她腰间一揽:“你倒是不老实一个给我看看?”惊得苏眉躲出去老远,虞绍珩不禁失笑:“你过来,我有正经事跟你说。”

苏眉将信将疑地走过来:“什么事?”

“叶喆有个朋友,想给你做个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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