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顺的老爸(上)

 

 


老爸是个孝子。奶奶一直是在我家生活的,大概近三十年吧,直到她前些年去世。老爸的孝顺在我村是有口皆碑的,算不上是典范吧,但至少是深得街坊邻居的夸奖。

奶奶一共生养了五个孩子,一个女孩子最大,就是我姑姑,现在已经快七十岁了,其余四个是男孩子,就是我大大爷,二大爷、三大爷,还有我老爹。

大大爷因病在十年前就去世了。虽然在家排最小,但老爹在几个当家人里是最明事理,对奶奶最好的(我这样说,三大爷他们看到这篇文章肯定要不高兴了),虽然他有时不满我大爷们对奶奶不管不问的态度,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他就一力承担起我奶奶的赡养义务来。

很早的时候,我家还是那种六七十年代的毛坯房,起先奶奶住在里面,三大爷一家住在东屋三间的蓝砖瓦房里。后来,我家搬过来后住在正屋三间的毛坯房,三大爷一家则老早就到邯郸市区安家了。奶奶就搬到了东屋去住。


1


那时候奶奶的腿脚还利索,她经常在麦收时捡地里的麦穗,收集得多了,就把一袋袋的碎麦穗铺在路上,过往的车辆不断碾过去,等到傍晚暑气渐消,厚厚的被压扁的麦秆下便铺满了金黄的麦粒。奶奶便让我老爸帮她收拾起来,以后可以用这些粮食换馒头或是卖了换钱。

老爸觉得她这样天天跑到田间地头太辛苦,那时虽说家里条件还很不好,但还不至于让一个老人帮衬着家里的生计。老爸既担心奶奶累出个好歹,又怕邻居们笑话我家。夏天去麦地拾麦穗那可是个体力活,正是骄阳似火的时候,而且捡麦穗的老人也不少,一块地往往有三五个人捡,手慢了还不行,有时邻居们还相约出去捡。奶奶却觉得,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呢。

老爸见她乐在其中,也不再劝阻她了,只是让奶奶在回来路上注意过往车辆,出去捡麦穗的时候,最好和邻居姓王的老太太一起去,有个伴,两人也能多聊聊天解解闷。

老爸经常让我去接奶奶,因为有时捡的麦穗太多了,她背着很吃力,我就到地里帮奶奶把东西背回来,然后过会儿再去换袋,用这个空袋子换回又一个沉甸甸的装满碎麦穗的大化肥袋。那时还是还没有普及大型收割机,大家都是用镰刀割麦子,然后打场,家家户户都很忙。一忙起来,就忘了照看老人。

一次,奶奶一不小心被脚下的草摔倒了,左手臂被麦茬划上了好几个口子,等邻居家的小孩来告诉我们时,奶奶已经被村里人搀扶着走到了村口。老爸扔掉在忙着的活儿就快步走出去了。

他把奶奶接回屋里,又让我去喊村西头的村医过来,给我奶奶清理了伤口,包扎好。“娘,大热天的,要不就别去地里了,在家待着吧,要不然跟二小娘聊聊天说说话。这今个就是碰着胳膊了,要是摔着腿了,那就走都走不成了。”老爸扶着奶奶在椅子上坐下,一屋子人都看着她。

奶奶笑着说,“不要紧,这都是碰嘞小伤,没啥大毛病,现在没事了,你们该忙你们就去忙吧。”

我妈也说,“要不就在家歇着吧,这几天别去地里了,现在天气热,动来动去的,伤口容易感染。”老爸也点头称是,“现在地里麦茬都割得高,像我们年轻的在地里走还容易扎到脚呢,何况你们几个腿脚慢,年纪大的呢,要是摔出大毛病那就麻烦了。”

奶奶也觉得摔这一下给家里带来了麻烦,花钱不说,耽误自己的孩子们干农活了。她点点头:“中,中,听你们的,不出去了,不出去了。”

奶奶果然大半个夏天都没怎么出门。那段时间,老爸每天都给奶奶煮鸡蛋吃,每天给东屋打扫一遍,还买来冰块给奶奶的胳膊降温(天气太热,老年人伤口恢复慢,容易发生感染)。在老爸的悉心照顾下,奶奶手臂上的伤好了,但她又闲不住了,要去外面听戏。那几天邻村有家连唱三天大戏(那会农村流行的就是唱戏)。

老爸也觉得奶奶老在家待着对身体也不好,去外面散散心也好,就推着自行车把奶奶和邻居老太太一起送到唱戏的地方,自己骑车回来。傍晚的时候,奶奶和邻居老太太就一起慢悠悠的说这话自己回来。老爸看俩人平平安安的也放下心忙自己的去了。

2

有段时间,奶奶非要分家,自己做饭自己吃。为啥,因为我妈多唠叨了几句,大概就是兄弟几个,其他人都不管养奶奶,只有我家。作为一个农村妇女,我妈平时对奶奶也算不错的,只是有时会说几句絮叨一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奶奶大概是想着自己过清净点,跟我家分开更符合农村的习俗。但老爸却不同意分家,觉得就是一个老太太,吃口饭而已,家里多做点就行了,有什么吃的东西给奶奶一起吃就行了,干嘛非要再支起一口锅,再单独做一顿饭呢,又麻烦,又没啥必要。

但奶奶心意已决。老爸也没有办法,老太太还挺有主意的,儿子得听老娘的话啊。他给我奶奶买了一个煤炉,买了几个月的煤球,又买了锅碗瓢盆等做饭用品。奶奶没跟我老爸说,自己一个人跑到大大爷和二大爷家(三大爷在城里上班,她去不了),说自己现在和我爸分开家,现在应该三家平摊,每个月给点粮食啥的。

结果让奶奶生气又无奈,大大爷眼睛有问题,只有两个闺女,平时自己守着家,连照顾自己都懒得照顾,庄稼也种的一般,根本没意愿分出粮食给奶奶,二大爷则说自己早年就过继给他二叔了,没有赡养义务。奶奶回来后一个劲说,“早知道这样,以前把你们都养大干啥?!”

这种多子不养的情况在农村很多,养儿本为防老,但农村因为个人素养和习俗风气影响,经常出现几个孩子都不管老人生活的情况。

后来听老爸说,三大爷回来了一趟,给奶奶送来了一点钱,大大爷和二大爷则表示逢年过节可以送碗饺子。

奶奶虽然跟我们分家了,只是吃饭不在一起了,其他事情都还是在一起,为啥,因为她就和我们在一个院子里啊。当儿子的还能把娘赶出去么。

奶奶年纪大了,煤炉经常来不及换煤球,煤火就经常灭,这给我老爸带来了很多多出来的事情——为奶奶的煤炉生火。平时,做好饭后,老爸自己或是让我给奶奶把饭菜端过去给她。买菜了就给奶奶分点,天天让她出去跟菜贩打交道还不够麻烦呢,如果做什么好吃的,像炸丸子、煮红薯、包饺子、做鸡鸭猪肉菜之类的都给奶奶盛过去点。

时间久了,奶奶觉得这种方式比较好,自己在屋里吃饭没人打扰,也不用自己做饭了,确实是省点事,便也默许了这种和我家的相处模式。

这样一直持续了几年,奶奶年纪越来越大,自己做饭那肯定是不行了,就彻底跟着我们一块吃了。

2004年,我家盖起来新房,整个院落的格局都变了,原来的东屋已经没有了,正屋的毛坯房盖成了当时流行的五间大房,门脸贴着瓷砖,连院落都铺上了方块砖。

后来,新东屋给我弟弟结婚用了。奶奶住在五间大房最东边的屋里,爸妈住在中间房间(正对院落那个大房间,相当于城市套房一个厅的概念。),我从外地回来过年时,就住在最西边那间。

3

大大爷早些年脾气比较大,有时会因为一些生活琐事跟我爸闹矛盾。这些矛盾现在看起来也很可笑,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大抵是他种的地和我家的地挨着,他总喜欢把田垄往我们这边推,沾点便宜,一年几次下来,能多占出一尺来,老爸说过他几次,但他就是有这个计较的毛病,甚为变本加厉,矛盾不由就升级了,后来就演变为谁占谁地的吵闹了。

农村里就是这样,心眼浅,见识少,容易计较一些很小的事情,到最后整得鸡飞狗跳的,也是很常见的。大大爷还曾经跟我老爹争论村南边地头的那棵杨树是该谁的。两家的南地也挨着,偏有一棵杨树长在两家的地头中间。后来老爹因为觉得影响庄稼要砍掉,新的问题就又产生了。这个问题怎么解决的,我也记不清了,那时我已经去县里上高中了,基本不怎么回家。不过,那棵大杨树后来确实是没有了。

虽然大大爷住在村西头,我家在村中偏西点的位置,只要一有矛盾,他就跑到我家嚷嚷个不停。连我奶奶都烦,认为她这个儿子真是没教育好。一年夏天,大大爷有跟我家吵起来了,拿着农具还想着跟我老爹拼命,这人也真是,急起来连亲兄弟也不认了。

这次吵嚷惊动了所有的邻居,他们纷纷劝阻大大爷和我爸,有话好好说,好说歹说,大大爷才叫嚷着回去了。回到院子里,老爹因为气急的原因,心慌不已,差点引出心脏病来。

奶奶只能在一旁叹气,老了,谁也说不动了,养这儿子,不如不养呢。看到我爸在那喘气,她问我爸有事没有,用不用到医院看看。

老爸怕奶奶担心,便说没事,都是因为太气了,所以才有点心慌心悸。他还劝奶奶别生气,气坏身体就不好了,如果养儿子不孝顺,他肯定不是。

即便其他人都不管,他也会赡养奶奶一辈子的。老爹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想着尽孝,不想让老母亲为自己担心。

大大爷因为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晚年就陷入凄凉中。后来,年纪大了,他整个人都变得温和了,平时总是和村里的一些上年纪的老头在村口的小庙前静坐、说话,打发时光。没事时,还会到我家坐会,跟我奶奶和我爸聊聊家常,二大爷也经常过来,母子几个可以经常性的

在一起说说话了。人老了,就什么都想明白了,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还是亲情最宝贵。

60岁刚过,大大爷就因病去世了。令人唏嘘的是,是我老爹给他操持的后事。早年时,他经常和我老爹吵架,两家经常闹矛盾,临了却是我家在最后帮助了他。我弟弟则给他扛了柳杆儿(家乡白事习俗,如果膝下无儿子,出殡那天可由侄子一类的后辈代替扛柳)。

奶奶在大大爷去世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沉默寡言,陷入悲伤中。虽然说,她的大儿子没有尽孝道,但毕竟是她生养的儿子啊,哪有母亲不爱儿的,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让她不伤心。罢了,该去的总是该去的,这是他的命吧。奶奶在大大爷去世几天后一直这样唠叨类似的话。

老爸怕奶奶伤心,就接我姥姥来家里,两个老人经常在一个屋里说说话,慢慢的,奶奶又和以前一样爱说话了。姥姥回去后,老爸又把奶奶送到姑姑家,让她去那里感受不一样的家庭氛围。

在老爸的努力下,奶奶从丧子之痛中彻底好了起来,从我姑姑家回来后,她又开心地跟我们说话,又喜欢讲过去的事情,又是以前的奶奶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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