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高昌古城的时候,思维不免有些凝滞:这经历兵燹火焚、天灾人祸的颓圮,真是历史的无字碑、岁月的无字书?真让人读出悲壮,读出繁华?依旧是干燥的热风、眩目的光线和飞扬的尘沙,叠印着两千年历史的痕迹;日渐消瘦的木头沟河与两千年前口音未变的鸟鸣,诉说着久远而苦痛的经历。
出吐鲁番市往东四十余公里,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凸现出一座土山样的废墟,便是高昌古城。
据史载,公元前一世纪,汉武帝的西征军见此地势高敞、水草丰茂,遂留下部分病困难行的将士筑垒屯守,人渐渐昌盛,故以“高昌”名之。高昌古城,做为扼守古丝绸之路北道的重镇,汉唐以来,一直是土哈盆地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充当着连接中原、中亚、欧洲的枢纽,经贸往来十分活跃,宗教交流也十分频繁,曾是高昌回鹘王国的都城,故维吾尔语称亦都护城,即“王城”之意。历经高昌郡、高昌王国、西州、回鹘高昌、火洲等长达一千三百余年,于公元十四世纪毁弃于战火。
秋风萧瑟的午后,我怀揣着好奇与猜测,一步一步地抵达高昌古城。从那道保存完好的西城门进入,循着千奇百怪的残垣,于想象与揣度着辨认着房屋、街道和院墙的痕迹,追寻逝去的岁月与印记。从资料得知,其建筑和基本规模形成年代约在前凉至高昌氏王朝时代,总面积有二百多万平方米,是古代西域留存至今最大的故城遗址。城址呈长方形,周长约五公里,分为外城、内城和宫城三部分,与唐代长安城的建制、布局相同,全部由夯土版筑而成。现可参观的只有外城墙、内城墙、宫城墙、可汗堡、烽火台、佛塔等留存较为完整的建筑了。徜徉于残破、荒芜的城垣间,把一些历史的碎片串起,我仿佛看到玄奘还在诵经讲佛,与衣胡服缦裆裤的何妥擦肩而过,粗犷苍渺的高昌乐还在隐隐奏响,急蹴腾踏的胡旋舞依然翩翩飞舞,都在这沉寂无言中鲜活起来、生动起来。残破的土壁、遗留的断柱、还未被抹去的印痕,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延伸,直至视野的边缘,硕大的高昌古城,似乎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摇摇晃晃,似乎又是一千多年的人与事沸沸扬扬。
我轻轻抚摸着古城的断壁残垣,深深地叩问苍茫而又深邃的长天,那些隐藏于断壁残垣之中的车水马龙、市井喧哗真的就留在书页与传说之中,当年的王城宫殿、庙宇佛堂、街道市坊真的就只是这些依稀可辨的土垒、土沟?岁月的苍凉删去累赘的沧桑,我真实地倾听到她饱经岁月痕迹的诉说,真切地触击到她的肌肤,这里的心跳似乎停止太久,也跳动太久,她的脉搏伸向大地深处、长天尽处,像枯根的触须,握着一个沉重的存在;如风筝的线头,留住一个飘飞的灵魂,活在记忆与回味的底层,一再地震颤着生命与思想的末梢,让堙埋的古城一点一点地重新走近人类。如果那些曾有的尘嚣和烟火持续至今,是否还能穿越时空的隧道,战胜岁月的侵蚀,一一呈现于我面前,感动我与无数来来往往的生灵。也许逝去的,就在不可追忆中宿命般地生动起来,一程一程的生命,恐怕只有当沧桑成为这样的透彻之时,才苍凉得深邃,只有当回忆成为这样的模糊之时,才记忆得鲜明。这座恢宏而又残缺的古城,这枚将要沉没的殷殷落日,两千年的岁月无声,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人去城空,只有断墙残恒供人们凭吊和遐想了。
不知什么时候,秋风刮起,沙砾扑面,我无法睁开双眼。收回思绪,我以静默的方式告别了高昌古城,什么也没有留下,却什么都留下了;什么也没有带走,又什么都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