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母亲专门发微信给我“过几天是你爸生日,你知道吗?”
事实上,老头子的生日我除了当天记不得,其他时候还是能够清清楚楚的说出来的。因为以前他总是略带一副沾沾自喜地跟我吹捧,某著名武打影星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今年,我也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忘在脑后,清楚的给他发了一句“老爸,生日快乐”,而他的回复依然官方且正式“谢谢!”顺道着还托我帮他从福建来合肥开展疫情防控的曾经的老排长打听了一些事,用语也是极其的简洁,就像是一级领导正在布置工作一样,枯燥且乏味。
我悻悻地闭了聊天手机软件里却恰逢其时地弹出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大数据时代,你刚说了什么,这个小玩意儿都能给你清楚的记录,并且顺着他以为你的喜好给你推荐点东西,想不点开都困难。于是乎我认真地读完了整篇文章,这和小时候背课文的感觉真的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应了时下流行的那种造句方式“年少不懂XXX,懂时已不再少年”
小时候每个人都写过父亲的文章,或是在日记里,或是在作文里,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想给父亲表达爱,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有时一开口,三五句之后就吵起来了。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和父亲争吵的时候占据了大部分交流时间。如今,工作也两三年了,回家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和父亲交流的就更少了。自己也没想过会有一天,不断地写东西,写一些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东西,却少有自己的感情流露,我自己总认为“语言是苍白无力的”,可文字却有温度,于是我敲起了键盘,想随便写点什么,就当是读了《背影》之后,新的感受,或者是送给老头子的生日礼物吧。
我今天一天都会不自觉的陷入思绪里,回想起曾经和老头子的点滴。
幼年时仅有的记忆,就是每天被父亲拉着手,送到幼儿园,那种片段的模糊的记忆,时常会出现在脑海中。上了一年级,第一天开学,送了我去了趟学校,再没接过我,每天跟着大院里的小伙伴一起回家,当初是很责怪他的,为什么别的孩子有人接送,有人拎书包,我却只能自己走。现在想想,可能那时候,老头子就想让我早点成熟懂事,早点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吧。
初中那会,因为我成绩还不错,老头子被请去作为家长代表,在家长会上谈育儿经,我当时真实的想法是,他一天天不讲话的闷葫芦,还能上台整一出演讲么,简直是给他出难题。可第二天,班上的同学给我说的却让我出乎意料,几个同学都说,回家之后他们的父母告诉他们,我爸滔滔不绝的讲了很多很多,让他们的父母很受教育、很受感动,说我怎么独立,对我的培养都是树大自直之类的花式吹捧,当时我的感觉是,这老头子还挺有一套,挺会忽悠。
后来,我来到了叛逆期,有次在学校标新立异,和我的好基友宇和兄一起剃了光头,顺道顶撞了一通老师,结果被停课一个月,老头子知道以后也没怪我,可我心里知道,他挺难过的,一年前的我学习成绩还很优秀,也很认真,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子。他是个要强的人,但大概为了我上学的事情,他还是去恳求了老师宽恕我的行为,给我一次机会。
要去廊坊的时候,那场景真像是《背影》里写的那样,朱自清先生的父亲本已决定不去送他,可是他再三嘱咐茶房,还是放心不下,踌躇一会之后,要亲自送朱自清先生到车站。老头子也是一样,母亲安排好了我的所有,老头子却表现的很无所谓,可就在临走的时候,他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沓,塞到我手里,那一瞬间,我和他的手摩擦在一起,老头子手心的温暖直接就涌入了我的心里。
感动只是一瞬,这一瞬的感动却来自一辈子的爱。
不记得是哪一次,和三五发小在把酒言欢,忽然聊到了老头子,有个人问我,你爸右手那样,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他不把手给截肢了,这样他就不用到阴雨天忍受那份痛苦了。我沉思了几秒,对于这个问题,我真是从未考虑过。我只是在每次梅雨时节到来之前,看到老头子的眉头拧成“川”,一脸痛苦的说着,可能要下雨了。其实父亲的残肢保留的意义,我一直认为是为了走路保持平衡,他自己也是这样和我说过,无论是敲打还是灼烧,对他的右臂来说其实是没有感觉的,只是在阴雨天时,那肢体与身体的连接处还有残存感知的地方,会灼心般的疼痛。可友人给我的解答,却让我一时间无法言语。“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父亲很了不起,他宁可忍着生理的剧痛,也要为你赢得心理的健康,他让你忘了他是个残疾人。”这句话让我从上至下打了个激灵,无论老头子是否这么想的,但我有理由相信,如果他只有一只胳膊和一只空荡荡的袖子,我小时候可能会遭受白眼,遭受异样的目光,亦或是可能给我带来霸凌,但老头子用终日的疼痛为我换来了一份平常,让我从小就对他是残疾人这件事没有过多的想法,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自卑,在那一刻,我深深的感受到了他对我的爱。
每个父亲想方设法通过不一样的行为表达他们的爱,那些不经意的行为让这份爱变得更有价值,让这份爱深沉且永恒。
老头子的军功章和老旧的军装也是藏在的衣柜的最深处,部队生活改变了他,让他从一个整天打架操事的狠角色,变成了一个有着坚定信念的战士,再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党员。对他的军旅生涯他很少提及,也很少提及他因公致残的那段往事,他就是那个有故事的人,可他现在却成了个略显孤独又略见苍老的小老头。但我能从他细微的举动感受到,他为我考上廊坊而高兴,为我立功受奖而自豪,为我成长进步而骄傲,为我脱掉军装而悲伤。也许我也承载了他的梦想,也许我也让他破碎的梦再一次破碎吧。
他没流过泪,起码在我面前没有,他不是没有泪水,而是他的泪,流在了心田。
写于二零年四月二十六日,老头子57岁生日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