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山林清晨像一颗微凉的薄荷糖。
这两个字,果然只有她说得出口。
他的胸腔四分五裂,流淌出滚烫的岩浆,爱情落在地面冻结,时间踩碎,雪花轻柔地掩盖。
麦穗托着夕阳,晚风卷着一串一串细碎的光,叶子片片转身,翻起了黄昏。
自行车后座的小女孩把脸贴在他后背,曾有眼泪烫伤他的肌肤。
说来真的奇怪,人在很悲伤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容易笑,搞得悲伤之外,还多了内疚。
现在风那么大,路那么长,三人结伴出发,奔向黎明,这辈子必须诞生传奇。
黑暗像一场梦,他随时随地会做的梦,梦里奔行在隧道,不知道是山林长成,还是水泥搭建,但同样幽深。
他靠一本写满幻想的笔记本,去习惯痛苦。
月光像一块琥珀,凝固住了这七十平方米。
他听见风自林间来,像轻柔的手抚摸每一株植物,有点潮湿,因为风里盛着小溪潺潺流动的声音。然后这些像潮水般退去,早蝉的鸣叫一层层涌上来,仿佛将他包裹进刺痛皮肤的麻布袋子,又闷又暗。
云边镇的暑期很悠扬,天再热,山涧水流永远冰凉,随便找一片树荫,就能睡一天。
山风微微,像月光下晃动的海浪,温和而柔软,停留在时光的背后,变成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在遥远的城市,陌生的地方,有他未曾见过山和海。
七月的天色,哪怕黄昏都是清透的,脆蓝泛起火烧云,空气平滑地进入胸腔,呼吸带着天空的余味。
正如浩瀚宇宙,你望见璀璨星光,满心沉醉,其实它穿越无数光年,你望见之际,说不定这枚星辰毁灭已久。
那年暑假,所有植物的枝叶,在风中唰唰地响,它们春生秋死,永不停歇。
月亮挂在半空,小镇背倚起起伏伏的峰峦,山形边缘浮动银白色。
山这边是刘十三的童年,山那边是外婆的海。
山下的小镇好像被藏进了山里,盖着天,披着云,安静又温柔。
等待而已,也叫努力?是等别人离开,还是在等自己放弃?
桃树枝叶茂密,风吹得哗啦啦响,仿佛从山林间带来了消息。她满足地闻了闻,似乎能闻到风中的气息,它翻山越岭,穿过岁月,有浪潮轻拍沙岸的味道。
有朵盛开的云,缓缓滑过山顶,随风飘向天边。
树叶被风吹得轻晃,阳光破碎,蝉声隐匿,像远方的潮水。
悲伤的沉默,时间会打破,让两条河流去向不同的地方。执拗的沉默,自己会打破,执拗代表他将摧毁堤岸,哪怕河流就此干枯。
对死去的人来说,每个在世上活着的重要的人,都是他们灵魂最亮的灯笼。他们总会放心不下,永远在寻找,一定能回来。
每棵树每缕风,抱着浅白色的月光,漫山遍野唱着小夜曲。山腰围出巨大的翡翠,水面明亮,一片一片,细细铺成纺锤体,像一支月光的沙漏。
夏夜的歌声,冬至的歌声,都从水面掠过,皱起一层波纹,像天空坠落的泪水,又归于天空。
也许不是死心,像岛国无数座沉眠的火山,爱意与渴望缩进地幔下面,缓缓跳动,没有死,可也不会再折腾了。
这不是外婆的拖拉机,他快冲两步就能翻身上去。这不是童年的风,他踩着女式自行车就能追到翻飞的叶子。
人们随口说的一些话,跌落墙角,风吹不走,阳光烧不掉,独自沉眠。
我找啊找啊,找到最完美的妈妈。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在我身边。
风和鸟反复经过这条小路,多少年也不停歇,枝叶婆娑摇摆,光影交错,远处的山峰沉默不语。
云的边缘带上金黄色,天际缓缓变亮,朝日从云间拱出来,霞光无声蔓延,翻腾的云海似乎就在脚下。
山顶穿破云层,两人仿佛站在一座孤岛上,海浪涌动,雾气弥漫。岛上铺满白雪,一棵树上挂着熄灭的灯笼,云海之间孤立无援。
三月底,花瓣凭借自身微笑的重力落下,打着旋,悠悠地坠到地面,积成一层粉红色。
他没想到,开朗的程霜从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他更没想到,她每次冒险,都为他而来。
程霜离开的时候,春风吹过云边镇,花瓣纷飞,好像幸福真的存在似的。
希望和悲伤都是一缕光。
他一无所知,无法描绘所有人创造的未来世界里,如何创造一个家。他孜孜不倦地承诺和分享,只是把扎根他每个细胞的小镇生涯,换了本日历,成为他反复的描绘。
一望无际的稻穗摇摆,像这片土地耀眼的披肩。领道一小块早割的稻田,如同沙发上被烫出的烟洞。
在大多数人心中,自己的故乡后来会成为一个点,如同亘古不变的孤岛。
人和人之间舒服的关系,是可以一直不说话,也可以随时说话。
云边有个小卖部,货架堆着岁月和夕阳,背后就是山。老人靠着躺椅假装睡着,小孩子偷走了一块糖。泪水几点钟落地,飞鸟要去向何方。人们聚和离,云朵来又往。讲故事的人,总有一个故事不愿讲。时光飞逝,悄悄话变成纸张。
梦里小镇落雨,开花,起风,挂霜,甚至扬起烤红薯的香气,每个墙角都能够听见人们的说笑声。
再习惯等待,等不来依旧难过,那种难过,书上说叫做失望。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还有更大的难过,叫做绝望。
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2022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