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极为平淡的夏季,蝉鸣未了,喧闹一整天。暮晚的云色微微染过天际,余晖沉沉落下,日复一日。
日子本该如此过下去,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暑假。直到我遇见了一位远方的客人,他带着满身憧憬,像极了山中的鸟儿。
爸说明天家里要来客人,让妈妈去买些好吃的菜。
我玩着手机,无意听到,问了句:“哪个亲戚要来啊?”
“也不是亲戚,你可以叫他邵伯伯,我在贵州一家一户卖棉絮的时候,就是在他们家住的,你可能不认识,但那段时间帮助我许多哩。”
贵州该是个怎样的地方?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
崎岖的山地,荒凉的土坡,大山里是怎样,我眼中的贵州乡间便是那样。他会是怎样的呢?
这一切引起了我的好奇。
门铃声响,一对朴素的夫妇。跟在他们后边的,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那是一张黝黑的脸庞,头发极短,紧贴头皮,穿着简单的深蓝色T恤和运动裤,个子挺高。初见便是这么平常又有些突然。
他是邵伯伯的儿子。本是不情愿到别人家做客,但碍不住我爸的热情相劝。
晚饭是大人的热闹。叙旧聊天,划拳喝酒对许久未见的老友是必不可少的。孩子总是被饭桌忽视的那个。兴许是意识到这个,妈妈便让我带邵伯伯的儿子去滨江路走走。
他大概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路上,除了最开始提议出去时礼貌应的那声好,便是一句话也不肯再说了。
长长的滨江路,路上零星的人群,人群中沉默的两个人,像是有冷气冻成冰,在一点一点地凝固。
我不想在沉默下去了,于是我开始说起我自己,我周围的事。
像是小时候在河边的石头下找螃蟹,像是第一次骑电瓶车的惊险刺激,像是繁重的学习,像是时而冒出的新奇想法和未来的梦想。
本来只是想引出新的话题,可他却只是点头或是简短的回应。
老天啊,他好像一个没有温度的冰雕,能不能说一句长一点的话。
最后,当我们走上了一座古朴的桥,站在桥的边上,望着湍急的河水,我不想继续进行这再无聊不过的独角戏。
望着他站得笔直的,沉默的背影,我说:“你说句话吧。”
他没有回应,像是没有听见,亦或是不想回答?
我依旧重复道:“你说句话吧。”
静默良久,我正准备说第三次:“你……”
他用他那双被傍晚的黄昏染出些金辉的黑眼睛望了望我,终于开口,是夹杂着贵州方言的普通话,但却意外地让人动容:“你说的,我都在听,只是我的普通话不太好,我自己也没什么有趣的故事……”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回道:“没关系,说点什么都可以。”
他开始慢慢地说:“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我只是不想一直待在贵州。”
“为什么呢?”
“我家在山里,路真的很陡很远,走出去才发现,外面的地,原来可以那么平整,那么宽敞……”
他仿佛从一个哑巴变成了话多患者。他说道他爸爸一直想让他跟着做粮仓,他们总是因为这个话题而争执不休,他时而愤怒时而又愧疚;他说道他很擅长足球,是校队的足球队长,他希望能把校队带成一支很强的队伍,至少都要打败同镇的学校,让他们不再嘲笑……
话语突然中断,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侧头看我的反应。
我们两个一起愣住,沉默了十几秒,然后同时爆发出大笑,那层坚冰早已融化成水。
我突然意识到,即使再贫瘠的土地,也围困不住心怀希望的人。
傍晚的滨江路,吹着轻柔的晚风,在浅金色的余晖下,少年絮絮地讲着自己的理想,那金色光辉仿佛漫延天际,在周边洒满渴望与梦。他仿佛长满了可以飞翔的羽毛,从那座荒芜的大山飞出,飞向更加广阔的天地。
初见便是如此,在我们平淡的岁月中,惊起一小阵涟漪,涟漪虽小,却教人重新认识了另一个,同样独特的心灵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像一艘寂寞的船只,孤独地停泊在自己的岛屿,我们的欢笑和泪水仿佛都是无用的尘埃,枉曾怀疑。在一次次触礁的陷落中,直到我们等到了救援。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泊船,带着新奇体验和温暖问候
泊船上的少年化作一只山中飞来的鸟,将一枝初放的枝叶衔来,寂寞融化,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