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豆腐时,卤汁点浆后自然凝结而成像人脑形状的小块,被称作豆腐脑。早市上所卖的,则是用葡萄糖去点浆,用桶或碗直接去蒸,形成膏状的豆腐脑。
我小时候,生产队有专门的豆腐坊。我曾见过爷爷端回来一脸盆豆腐水泡脚,那豆腐水里仍有的豆香勾引着我,于是夜间和伙伴儿在大人做豆腐时爬去偷吃队里的豆腐。而豆腐脑却是从来都没有吃过的。
我第一次吃豆腐脑是上小学时候的事了。
我的姨父雷乡情和我同村,他有个绝活手艺就是做豆腐。
姨夫家住在村东头,最显眼地就是门前的木桩子上,常年地拴着一头白唇黑身子的毛驴。三间草房里靠西盘了一口大锅,锅口正上方吊架着的木撑子上绑着一只白布包,旁边案板上放着几只用木条定成的方形木框,几块方形黑青的顽石放在旁边,是用来压制豆腐的,这些就是他做豆腐的全部家当。
我总是很好奇地观看姨父做豆腐的过程,像变魔术一样地神奇。观察他把泡软的黄豆加在石磨盘上,套上用黑布蒙了眼的驴子,带着“暗眼”的驴子就听话地一圈圈地拉着磨盘转圈儿。白色的豆浆就顺着磨盘流到最下层的小槽子,最后又流进了铁桶里。姨夫把一桶桶的豆浆倒进锅上方的布包里,像舞蹈一样优美地摇动着,豆汁儿就流进了锅里。锅下架火添柴,把锅里的豆浆烧到滚开时,用铜勺去舀了自制的卤水,顺着锅沿四周浇淋下去,不一会儿,一块儿块儿豆腐脑就形成了。把形成块儿的豆腐脑舀出来,倒进铺了布包的木筐子里,再压上顽石,第二早上翻脱了模具,就有豆腐可以售卖了。
我喜欢去看姨父做豆腐的过程,顺便帮忙添柴烧火。姨夫说:“豆腐脑可是好东西,很好吃”但却从不舍得给我吃。对于豆腐压制等后期的制作过程,我并不关心,只盼着能吃一口豆腐脑,不知道和几年前偷吃队里的豆腐是不是一样地味美?
一连几天地帮忙干活。终于有一天,正逢队里要演电影,姨夫的孙女玲玲不愿意烧火,早早要去看放电影的热闹。姨夫哄怂着我们烧火,并答应了今晚给我们吃豆腐脑!
为了快快干完活,早早地去看热闹,玲玲用玉米杆儿打着驴屁股让它跑快些,烧火的时候,又把玉米杆儿不停地往灶下塞,豆浆烧开了,点了浆,终于大功告成了。
姨夫准备好了两只小花碗,在小碗儿里和了醋水儿,浅浅地舀了一勺豆腐脑,豆香味扑鼻而来,我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用小勺子舀上一小口,轻轻地送入口中,豆腐的香味儿就在唇齿间乱窜,是与平日里吃豆腐有着不同的口感,有些酥软,又有些Q弹,沾了醋水儿的豆腐脑更是奇香无比。
电影约摸着快开演了,早已吃完的玲玲一直催着我快走。我却不慌不忙地品着这人间美味,连最后一点儿汤汁儿都不剩。
那晚的豆腐脑太香了,满嘴里豆腐脑的香气久久不愿离去,以至于看电影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豆腐脑,总是在回味着那诱人的美味。那晚的电影不记得了,而那豆腐脑的香味儿,却直记到今天。
又过了几年,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正上初中一年级的寒假,随父亲外出。他要去省城办事,把我放在临潼县城三爸处。三爸在农行干厨师,我住在他的宿舍里。每日里好饭不断,又结识了同一大院儿里新的伙伴儿,并结伴去华清池泡汤,我觉得这个寒假过得很愉快。
县农行对面有个市场。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去市场里逛,我喜欢看市场里买卖东西的热闹景象。市场里有一排卖小吃的摊位吸引了我。各色的小吃摊位中间有一立着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了“豆腐脑”三个字,引得我赶紧去看。
摊位小桌后面的交椅上,一个中年妇女熟练地操作着。只见她用铜片制成的带着九十度长柄提在手里的小铲子,像打酱油一样,在一口大搪瓷缸里铲出一片片儿的豆腐脑,轻盈地放入蜂窝煤炉上的一口小铝锅里,锅里热气腾腾地咕嘟着小泡儿。一毛钱一碗,我要了一碗。妇女轻盈地铲几片豆腐脑,各式调料像抓中药一样地调了,加了香菜和细末的咸菜,再滴了香油,一碗飘着红油香气扑鼻的豆腐脑就送到了面前。
我急忙坐下来吃,果然美味。还是那个香味儿,只是更加的软滑,像极了母亲蒸的鸡蛋羹。一碗吃完还不解馋!掏出兜里仅剩的五分钱,妇女又热情地舀了半碗给我,吃完后满意而去。午饭是我最爱吃的炸酱面,却只吃了半碗。三爸很诧异,而真正的原因只有我知道。
后来打工时,豆腐脑常吃。笼蒸碗装的豆腐脑,不敢搅动,就成了模糊,吃豆腐脑成了喝豆腐脑。很讲究的配方调料,醋水浇上去,味道却不香。山西人的吃法讲究浇卤汁,黏黏稠稠地,我并不喜欢,南方人的吃法是加糖,我却独爱加了醋汁儿的吃法。后来找到了诀窍,每次吃豆腐脑时,让人家蒸煮得老、硬一些,就有了原来的味道。
听说南孙村口有家豆腐脑不错,就特意开车去尝。一样的传统做法,铲出来的一片片豆腐脑在铝锅里座煮。调了一碗吃了,而味道却也一般。
姨父已去世多年了,后人们也都有了各自的事业,也早已不见了村东头的那驴、那磨、那锅、那烟火气,那萦绕在心头豆香味诱人的豆腐脑,再也没有吃到过。
而那夜那碗豆腐脑的香味儿,伴着淡淡的乡愁,却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