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下了不知道多久,或许就连天也不知道。
有雪就有夜,有夜就有灯,有灯就有人。
至于这人是谁,或许就连我也不知道。
但我见过其中的一个人,就在这有雪有夜有灯的地方。他把大把大把的雪抓起来,用干裂的手扔到架在篝火上的大锅里去,来不及让雪化为水,就又用那双干裂的手捧起来胡乱塞到嘴里。
我在他旁边坐下,把腰间仅剩的最后一瓶干净的水递给他。
他挥挥手,不要。
他说,你这水是从别人那里来的,不干净。
我笑着说,那你这雪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他说,不知道哪里来的,总比知道是从不干净的地方来的要好得多。
他喝的很快,一大锅雪很快就喝完了。
他用破旧的衣角抹了抹嘴巴,对我说,你也是来找水水的?
我笑着说,能来这个地方的,哪个不是来找水水的。
唉。他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好多人都不知道水水是什么,只是听说她能让人拥有无穷无尽的欢乐和财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啊。
那人说,其实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娘已经八十六了,我来找水水,只不过想让她老人家更快乐一些。
对了,你来找水水是为了什么?
我笑了笑,喝了一口水。
雪越下越大,如剑一般插入大地。夜也越来越黑了。
那人起身又给将熄的篝火加了点柴,转身对我说,听说很多人来找过水水,但下场都很惨。
哦?我放下水壶。能有多惨?难道那水水是妖怪,会吃人不成?
那人说,或许比吃人还可怕。据说有人来了,就不曾回去过,还有人回去了,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终日郁郁寡欢,最后得病死了呢。
嗯,越是不知道的,其实越瘆人。
那人眼睛好像亮了,继续说,对啊,虽说这雪夜里有火,但想想这些传言,还真是不敢去了。
我笑着说,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叹气道,我这个人没有出息,算不得啥。大半辈子了,一点成就没有,不像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明明什么都有了,还来淌这浑水。为了让我娘瞧得起我,说啥我也不能回去。
……但是你可不一样啊。那人转向我说,你看你,从这一身行头就看得出来,你肯定是个有钱人,要是折在这不明不白的道上,多吃亏。
我笑着说,有钱又如何,我喝的不还是不干净的水。
那人赶紧摆摆手,不不,水不怎么干净,也比我这喝万人踩踏的雪好一些吧。
我笑了笑,喝了一口水。
火越来越小了,我已经基本看不到那人的脸。
那人忽然站起身说,兄弟,在这大黑天能有人说话,真好。不过我得上路了,你不像我无牵无挂,还是回去吧。他说完,踩灭了地上的火,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吱嘎吱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忽然发现,我好像一直没怎么看清楚他的脸。
雪下如剑。夜黑如刀。
我也该走了。或许在路上,还能碰到他。
等我上路我才发现,其实路也没有那么黑,因为雪就像倒过来的剑,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眼前。
我忽又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奶奶曾跟我说,孩子,夜晚的外面并没有那么黑,你之所以觉得黑,是因为屋里点了灯。
灯太亮,所以夜太黑。
我脚步加快了,好像比雪下的还快。
我并不是希望赶快找到水水,而是因为我不想迷失在这雪天里。
但我还是很快就喝光了水壶里的水,干渴的感觉涌上喉头,我忍不住也捧了一捧雪。
然后想起了那人,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水水?
有夜的地方,就有灯。
我忽然在前方看到了一点灯光。
在这本不算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显眼。莫非那就是水水?
还是说那人在那里,又点了一堆篝火?
我丢下捧起的雪,飞快向那里奔去。
有灯的地方就有人。
灯光下果然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位姑娘。
她雪一样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点让人温暖的微笑。她坐在雪绒的椅子里,长长的头发流淌在长长的裙子上面,像我母亲年轻时候一样。
而她旁边的炉子上,也有一口大锅。大锅里面不知道煮的是什么,滚开滚开的,蒸汽整个屋子都是。
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来,坐。
我弹了弹衣服上的雪花,问道,谢谢姑娘,请问你也是来找水水的吗?
她扑哧地笑了,我就是水水呀。
原来水水,是一位姑娘,还是一位很好的姑娘。
水水能给人带来欢乐,是因为她有花容月貌,姣好身材;水水能给人带来无尽的财富,是因为她有万贯家产,富可敌国。
那为什么来找你的人,要么无故失踪,要么失魂落魄呢?
水水笑着说,我一直就在这里。
他们之所以找不到路,是因为太怕黑了。
他们之所以失魂落魄,是因为太贪婪太自以为是,这样的人,得不到我。
我笑着坐下来,那我呢?
水水也笑了,她解下我腰间的水壶,然后用勺子盛了一大勺大锅里的东西,倒进里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