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

令人迷醉的烟雾顺着支气管滑入我的肺部时,一股泛着油腻的感觉在我的脑袋里不停地摇摇晃晃。之后,兴奋的感觉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

“对咯,就是这样,你要把烟吸进肺里面,不是吞进去。”政仔蹲在我的身边悉心地指导着我。

政仔是我的好哥们。

用大人们的话说,我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开始在一起玩耍。虽然我比他大两岁,但是在县城里长大的他拥有着我所不及的胆量。有一次,我亲眼瞧见他把晾在别人房檐下的女式内裤用烟头烫出了一个小洞。很多时候,他就像电影里的大哥一样,指挥着我,在这个不大的乡镇里游来荡去。其他时候,我们就像今天这样,蹲在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谈论着香烟、女生以及内裤上时不时出现的白斑。

“十块钱的红金龙说到底还是比四块钱的抽起来舒服。”政仔摆出一副行家的派头,开始了对香烟的品头论足。

“烟好细啊!”他吐出一口烟,眯上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

“怎么才算细?”刚刚开始对香烟亲身实践的我对“细”这个字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在我们俩共同的记忆里,政仔总是在抽十块钱或者更高级的香烟时才会用上“细”这个字。

“你看,”政仔转过身,眼神里充满了神采,“这个烟的烟丝是不是很细,你再抽一口,喉咙是不是觉得很舒服?”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实际上,我仍然对烟草一无所知,只是注意力完全被他手里的那根折断了的香烟所吸引。政仔把香烟折断给我演示,这使我深受感动,尤其是在我们都没钱的这个时候。

政仔在给我演示了以后,眼神逐渐暗淡下去。他把指缝里的半截香烟丢得老远,然后看风把苟延残喘的烟雾吹散。我感觉的到他似乎又陷入到了一种爱情的忧愁里。每当他陷入到这种忧愁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瞳孔总是变得很大,几乎让人看不见眼白,也看不见该有的光芒。

天台


“女生到底喜欢怎样的男生呢?”他突然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像是在询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知道,我又不是女生。”我确实不知道。和政仔相比,我缺乏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我像其他小地方的男生一样,词语匮乏,无法说清楚很多事情。我努力回想学校女生的对话、动作和神情。我想起每次当高三或是高二的学长光着膀子,赤裸着上身在教学楼旁边的篮球场打球时,班上的女生常常会有一种莫名的躁动,然后全部趴在窗户上眺望。

想到这里,我也站起身,突然的站立使我感到一阵头晕。“也许她们喜欢打篮球的男生……”我勉强地说出了我的推理,不置可否地望向他。

 “屁话,”政仔朝墙根啐了一口唾沫,“老子又不是不打篮球,也没看见韩梅正眼望过我一眼。”他在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一下子失去了理所当然的气势。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听清就被风从天台吹散了。

“嗯……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摇摇头。政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我身上转向天空中未知的那片深蓝,然后把我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他不停地徘徊,又把头低下。片刻,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点燃。

我可以体会到政仔对爱情的疑惑。那天,我和政仔一起用一个星期省下来的钱去街上的花店买了一束玫瑰。“知道吗?电视里边的男生都给自己喜欢的女生送这种花。”政仔得意地给我进行了科普。我们俩偷偷摸摸地用黑色的塑料袋把花给套上,免得被学校的门卫发现。走在路上的时候,政仔不停地把塑料袋摘下来又套上去。“等会儿回学校了会不会就枯了?”他一直用焦急的口吻征求我的意见。“不知道,可能吧,你别老动它啊。”“等会儿下晚自习了你就把我媳妇儿拦在座位上,我就从教室外面进来把花送给她,怎么样?”他一直把韩梅叫做“媳妇儿”。“嗯,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快点,不然我怕我拦不住。”

晚自习下课之后,我把韩梅拦在座位上。“你干什么?快让开。”她尖细的嗓音震颤着我的鼓膜,使我觉得浑身难受。“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向她解释,不再理会她扔在我身上的课本。

一会儿,政仔才缓缓地从教室外面走进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一套大号的西装,穿在身上就像被风吹鼓了的船帆。他手里拿着那束看起来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的花,像韩剧里的男主角一样,对韩梅说:“韩梅,我喜欢你,做我媳妇儿吧!”政仔显示出了极少在他身上见到的庄重和礼貌。可是,韩梅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得慌了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要去告诉老师!”她一边喊一边冲出了教室,留下我和政仔发愣。

第二天,我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中,而政仔甚至失去了去学校厕所抽根烟的勇气。这种不安的情绪持续到下午,政仔一脸轻松地叫我:“走,去厕所来一根!”看来,他已经完全告别了担惊受怕。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小声问他:“韩梅没告诉老师吧?”“放心吧!不会的,女生一般都没那么大的胆子。”他对韩梅的心理把握得很好,后来我得知韩梅确实没有告诉老师。这使我对政仔佩服不已。不过,从这往后,他好像有些害怕韩梅,在路上遇见时,政仔总是刻意把头低下去。而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马上转过头去,忧愁的目光落在韩梅美好的背影上。

当我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烁着这些以往的片段时,政仔把天台上的小石子踢得老远。我站在他的身后,感受着和他一样的心绪。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政仔问我。

“说什么啊?”我感到了一种安静的可怕,可怕到足以摧毁我和政仔之间的友谊,也感受到了对自己语言能力的无能为力。

“随便啊,就随便聊会天呗!额……你最近有没有梦遗啊?”政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突然问了我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

“额……没……没啊,怎么问这个?”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了他。

“没有,是不是你经常打手枪啊?我听说男人的精液在肾里边,用完了就没有了。真的,你要注意啊。”政仔用关怀的口吻告诫我,然后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尽管如此,他还没有意识到我并不知道“打手枪”的含义。

“额……打……打手枪是什么意思?”一堆词语迫不及待地从我的喉咙里弹出,表达我的疑惑不解。从他之后的笑声中,我几乎可以推测出他嘴里的“打手枪”指的是什么。他浮夸的笑声伴随着从他大嘴中冒出来的烟雾使我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感。

政仔看我不说话,就从他上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过来,我给你看点东西。”我体会到一种强烈的吸引,仿佛错过了就会后悔很多年一样,于是我走了过去,踮起脚看他的手机。

政仔蹲下来,把手机里的一个视频打开。那一刻,我看到了世界上最让人觉得矛盾的东西。我看见女人迷人的胴体以及许多隐秘。我竭力想把视线从这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挪开,但身体好像被冻住了一样,不再接受大脑的指挥。

政仔看着我的样子,咧着大嘴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都支起小帐篷了!”我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身体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而自己不知道。尽管天台上风很大,但我的脸还是红得透亮,一种与生俱来的关于身体的羞耻感不断地撕扯着我。

政仔猛吸了一口烟,他大概也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于是,他宽慰我:“不要害羞嘛,这是每个男人都会有的反应。只不过你的反应稍微大了一点。”他递给我一根烟,告诉我抽一根烟就好了。我别无选择,把烟点燃,学着他的样子抽了起来。我很害怕他把这件事当成笑料告诉其他人,就像他把万昌暑假的时候在家尿床的事情告诉我一样。

政仔似乎看出了我脸上的紧张,他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满脸真诚地对我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吐出一口烟,点点头,代替作为语音的回答。

政仔站起来,阳光把他的影子印在我的身上。“走吧,快上课了。”他不紧不慢地催促着我。

我把夹在食指和中指的烟弹在地上,让风把烟雾吹散到学校每个角落。

一股焦油的味道又在我的脑海里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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