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每当我走在校道上时,总会有人搭讪道:“嘿,这不是童老吗?”
然后我便在她们的笑声中解释:“我不是童老,我叫林微夫,童老是我朋友。”
她们记性很好,当我们再次相遇时往往已经改口了,会说:“嘿,林微夫嘛,童老呢?”
一时之间,老海俨然校间“名人”,就连我的名字也穿街过巷,名声四起。
让老海最开心的是,从此他便可以免费使用美术系的各种资源了。而我最开心的是每次跟着老海去楚老家都能见着楚姜。蒋小米最开心的是老海可以帮她完成一堆一堆的美术作业。至于楚姜最开心的事是什么,我不得而知。虽然我们刚认识没多久,虽然阴差阳错间我们也成了朋友,但我总觉得与她相距很远,远到我不能也不敢去看清她。她就像是云层顶端的最洁白无瑕最轻盈无比的一朵蒲公英,深深地吸引着我而又是那么地遥不可及。
说来我们几个在不同的院系,相熟之后却心照不宣地选了同一门选修课,为的就是上课的时候可以坐在教室后排聊天。蒋小米说我们上辈子可能是同一张嘴,这辈子投胎之后终于凑在一起了,所以说个不停。我们什么都聊,也可以什么都不聊,其实重要的不是聊天内容,而是凑在一起的那种微妙的氛围。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参加社团活动,除此之外蒋小米和老海还经常以外出采风的借口拉着楚姜和我到处去旅游。然而我们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也终于没有在一起。
2012年冬天的一个早上,或者中午,天气很冷,我裹在被窝里睡得正香,老海叫了我几声,我迷迷糊糊地也懒得答应。忽然,我感觉到一只热乎乎的大腿跨在我身上。
我们地下室的设备简陋,完整的家具就一张床和一张沙发。床是铁架床,老海起初睡时觉着硬,所以他一直睡沙发。我也睡不习惯铁架床,那几天垫了几床厚厚的被子倒也凑合。至于这只腿嘛,无疑是老海的。想是天气太冷老海实在受不了了,跑来我这边挤被窝,然后又被我身上的热量给吸引住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任何一只熟睡的腿都会进化成趋温生物。作为一个正常的男性,跟另一个男人睡一张床都会感到膈应,对于老海的这一腿,更是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然而天实在太冷了,我又舍不得离开被窝。
终于,大自然的威力还是战胜了老海的“淫威”,我迷迷糊糊间也懒得赶老海下床,顺手将老海的腿给拨开了。麻烦的是,才过了一会儿那只腿就又粘了上来,于是我愤怒地一挺腰将它弹开。不曾想那腿跟上了发条似的,甩开又黏上来,甩开又黏上,如是再三,我彻底没了睡意。无尽的羞辱与挑衅是反抗斗争的第一导火线,我再也顾不得天气如何的寒冷,被窝如何地诱人,一把抓住老海的“猪蹄”翻过身去,冲着他的裆部就要一个肘击。
由于我的转身搅动了被窝内部原本沉寂的气流,我忽然闻到一抹淡香。那是一个熟悉的味道,那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我床上的味道,那是爱马仕尼罗河花园的味道。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把手中的那只“猪蹄”拉到眼前来看。由于我近视600,东西拿很近才能看清,所以整套动作下来与其说是在看脚倒更像是在闻脚。果然,那是一只柔嫩的小脚,纤细的脚趾上还涂着紫色的指甲油。
我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到蒋小米那“咯咯”的笑声。她得寸进尺地把脚踩在我脸上说:“怎么样,本姑娘的美腿香不?”
我“蹭”地一声窜下了床,嘴里使劲地啐着:“呸呸,臭死了,臭死了。”
蒋小米生气地坐了起来,说:“你才臭,你们臭男人臭床臭被子。”
“那你干嘛还跑到我床上去。”我穿着短裤背心,在冰点左右的温度中直冒冷汗。
“反正就臭,臭。”蒋小米一脸嫌弃却又把被子裹得更紧,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脸蛋来,像个孩子。
老海在一边敲着电脑,一边冲蒋小米比了比大拇指,“还是你行,我都喊了他一早上了,都没有把他叫醒。”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蒋小米美滋滋地撅着小嘴。
整个地下室都是画,有的被老海挂在墙上,有的挂在天花上,有的则用木架子立在地上,像个屏风,我掳了一堆衣服,藏在其中一个“屏风”后面穿了起来。我边穿边问蒋小米,“你一大早跑到(毛衣箍住了脖子)...跑到我们这边来,还打搅我的美梦,安的是什么居心?”
“你才居心,你只没良心的‘居’(猪),这么快就把我们的‘末日约定’忘记了吗?”蒋小米冲我张牙舞爪道。
嗯,《末日约定》,我当然没忘。
2012年是特殊的一年,根据玛雅人的预测,在这一年的12月21日世界将会灭亡,届时天空会失去颜色,为这一巨大的悲剧而凋零。星辰也会为之暗淡,无数的陨石会像导弹般射向地球,火焰为风,闪电为雨,地震、海啸、火山喷发接踵而至共同谱写一曲末日的哀歌......
或许人类太过于执着预言“末日”了,就像是“狼来了”喊多了也就没人信了,所以尽管某些商家大肆渲染“末日”氛围,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抱着娱乐的心态来看待,就像是在等一出早已经知道结局的闹剧。诚然仍有不少人善于借题发挥,他们并不相信“世界末日”,倒想借着“末日”的噱头做些平日里不敢做或者不好做的事情。
就拿我们学校来说,临近21号的那几个星期,“末”不“末”没几个人关心,排在后面的“日”却成了头等大事。现如今学校附近的那些个民宿和宾馆简直一房难求,睡无虚席。相较之下,我和老海几个人的约定更文明,更清新,我们决定在“末日”那天去西藏旅行。
“今天不是才17号吗?”我把头伸出“屏风”说。
“才17号?这边坐火车去西藏要50多个小时呢!”蒋小米伸出一个手掌比了比,“赶紧收拾收拾,楚楚已经取票去了。”
我和老海胡乱收拾了一些东西,带了几件棉衣,一人一个大包。蒋小米拖着一个粉红色的拉杆箱,里面装满了东西。直到上了火车我才知道她把她家的超市都几乎带过来了。我们才出小区就折腾了一身汗,打了一个飞的就往火车站赶。
司机大叔听说我们要去西藏后一个劲地羡慕我们,还不住感慨他年轻的时候也如此打算过,总想找个适当的时间去一次,最后就被这样的那样的也不知道是哪样的事情给耽搁了,现在老了,也力不从心了。
我才听了一会儿就一阵恍然,默默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去西藏,却没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我问老海他为什么要去西藏。他说他只是想去一个远离现在生活的地方,至于去哪儿倒无所谓,关键是去而不是为什么去。
我暗自佩服,不亏是老海,旅个游都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我记得《东邪西毒》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每个人都会经过这个阶段,见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去你会发现没什么区别,往回看你会发现这边更好。”我想把这句话分享给老海,但我知道他肯定也不会听,以他的性格,他自己不走过,又怎么会甘心呢?
老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偶尔我也会对他心生妒忌,妒忌他的潇洒与洒脱,就像是洪七转身离开时欧阳锋胸中升起的那一股妒意一样。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后悔答应去西藏,要不是在车站看见楚姜的那袭颀长的身影,我可能会放弃这段旅行。
吃过午饭后,T264号列车开始发动。刚开始的那个晚上,我们兴致勃勃地围在一起玩UNO。蒋小米老输,不管是谁“UNO”她手中都会剩下一大堆的牌。老海是她的上家,后来一看到老海要出加牌蒋小米就拖着他的手喊“欧巴”。老海磨不蒋小米或者真不想看到她撒娇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与之结盟,结果却是我这个弱鸡“阿祖西”输得最惨。其实我牌技最好,我输是为了楚姜能赢,然而这终究是一种错误的决定。
因为是硬座,玩到半夜大家都累了。蒋小米像喝醉酒似得开始说胡话,吵着要喝奶奶。
我说:“不会是起高原反应了吧?”
老海看了看表说:“这才刚出省,离西藏还十万八千里,哪能就高反了?”说着就要拉蒋小米起来,然而她却趴在老海肩上睡着了。
任何时候,只要蒋小米一安静下来大家就会开始觉得困,不一会儿楚姜和老海也相继睡去。我睡不着,我看着窗外向后飞驰的黑幕,黑幕上倒影着一张清丽的脸,心想要是这火车就这样一直开下去那该多好。
事实证明我是个善变的人。
从第二天开始我就巴不得这倒霉的火车赶快到站,再晚点我的屁股就要给硬座墩成平行四边形了。老海和蒋小米也不再斗嘴,玩笑都懒得开了,像两朵焉掉的花儿被人扔在冰冷僵硬的座位上。楚姜靠在我身上,而我则有一段没一段地给她讲故事,讲一些我家乡的事。我跟她说,在我家附近有一座很大的温泉,每逢冬天下雪的时候,温泉的四周就会积上一层薄薄的雪,雾霭蒸腾。赶上天气好的时候,太阳在雪化之前从东边照来,便有可能看到一些五彩斑斓的鱼在半空中游弋。
楚姜听到这里动了动,把头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然后淡淡地说:“是阳光折射造成的海市蜃楼。”
应该就是海市蜃楼吧,我倒希望她会惊讶,或者装作很神奇的样子,就像蒋小米那样,尽管蒋小米是真惊讶。楚姜是一个很实在的女孩子,更是一个理性的人,有时候理性得就像是一条严谨的公式,跟她那多愁善感的脸庞丝毫不般配。
直到第三天中午,窗外的景色忽然就变了。不知道是谁最先发出一声惊叹,然后整节车厢的人都活了过来,就像是尘封已久的机器瞬间通上了电恢复了功能。
逶迤的唐古拉山脉近在眼前,一座座白皑皑的雪山仿佛触手可及。我似乎能听到大家心中所想,像是在说:“看啊,这就是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