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多,财务室送来了这个月的工资条。祝大夫2000,封顶;古丽,1730;齐彩虹,1840;香爱华,536;李淑霞,134。而那些冷冰冰的数字后面,是货真价实的人民币,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表情。每个月的这时候,除了几乎月月封顶的祝云萍,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不满意的。古丽工龄最长,年纪最大,在新制度实施之前,她是工资最高的。现在她虽不是主任了,但她得争回面子。钱是一方面,尊严和地位是更重要的一方面。所以她不满意。齐彩虹每月管的病人最多,当然付出的劳动也最多,晚上经常被病人吵醒,睡不了安稳觉,不少时候还得夜半三更来接生,按劳动量,她应该最多。可她不能主刀做剖腹产手术,手术提成与祝大夫相比少很多,她不满意。香爱华虽然是个不太在乎的,但和别人一比,就有些少的可怜了,心里总还是不平的。至少,每天她也得上班,论专业水平,她绝对不比齐彩虹和古丽低,至少自己是医学院毕业的正牌本科生,哪像她们两个,几乎都是半道出家,摇身一变,成了和她平起平坐的大夫,并且收入远远在她之上。李淑霞自然是最悲惨的一个。毕业五年了,今年刚刚开始独立值班,收入多少暂且不说,在这几个大夫里,自己是地位最低的一个,还时不时得给她们任何一个义务帮忙,比如当她们凑不够三个人一台的手术时才会想起她,而她吧必须得去,因为她年轻,最没资历。她是一个可有可无却必须存在的替代者。她最难受最憋屈。每月的这几天,科室里的氛围是比较沉闷也比较紧张的。大家说话做事也就谨慎起来了。因为一不小心可能触到某个人的痛处,便不免会引起一场不快甚至争吵甚至相互攻击。
要来的总会来的。
古大夫查完房走了之后,十五床的家属来到祝大夫旁边。
“主任你好,十五床的小孩哭闹了三天了,麻烦你看一下。”他客气的说。
“你找主治大夫。”她说。
“找过了,古大夫说没事,啥都正常,可娃娃还是哭,实在没办法。”家属说。
“那你先走,我一会过来。”
祝大夫随后进了病房。查体温,正常。问吃奶的情况,基本正常,她有些皱眉。
“包好被子不动还行,一动就哭,吃奶也哭,”家属又说。祝大夫再看,小孩头有些偏,她想把小孩的头摆正,刚一动,小家伙就哭开了,响亮的哭开了。她又将被角往下掖了掖,发现小孩脖颈处有些淤青。可能是生产时用产钳造成的。但她还是不确定,也不好直接告诉家属她的想法,便回头告诉家属说 ,没事的,一切基本正常,喂奶次数多些,吃饱就不哭了。她去了手术室,记录显示用过产钳,那就基本可以断定是拉产钳造成的。但她这个时候不方便说什么,无论是对家属还是古丽。暂且等等吧。
家属还是不放心,趁着来换液体的时候,他赶紧问挂着护士长牌子的白大褂,白大褂很客气也很热心。在听完他的叙说后,看了看孩子的头,摸了摸,然后摇了摇头,然后她的手停留的孩子的脖颈处,有些吃惊的意思。这时,他也看到了明显的一块淤青。怎么会这样子,他似有所明白,又似自言自语,这个极有可能是产钳造成的,白大褂说,然后她问床上的女人,古丽给你用产钳了吗?女人说用了。“这个对娃以后有影响吗?”家属赶紧问。“这个你得问主治大夫,那可说不好,说不定会有后遗症,到时候可就比较麻烦。”她说。麻烦了,他感谢说。客气啥,要啥东西就到那超市去拿,她又说。一定,一定的,他赶紧回复。她然后昂着头微笑着出去了,身后留下一串细碎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他急忙给古大夫打电话,“大夫你好,我是十五床家属,”他依然像原先一样保持客气。“又什么事?不刚查完房吗?”那边很不高兴的语气。“娃娃脖颈里有一块淤青,一直哭闹不停,是你用产钳造成的吧?”他有些无法保持自己的平静与客气了。“谁说一点是产钳造成的?”她急忙反问,“即便是产钳造成的,也是手术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之前已经跟你交代过,你听清楚后才签的字,对不对?”她明显焦躁且生气了,声音大,语速快。他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自己确实同意并且签字了。可现在,他眼前全是孩子哭闹的样子,以后可如何是好,他的烦躁也上来了。就又冒出一句“娃娃脖颈里的伤你管不管?”这才是他打电话的主要意图。“不管!”很干脆地回答。他“啪”地挂了电话。一股愤怒涌上脑门。你嘲笑我,收我钱,对,就是受贿,还对娃娃不负责,我必须找个讲理的人。他三拐五拐终于找到了院长办公室。院长很客气,耐心的听他说完,说:“你先回去,我会让人调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他道谢出门。
祝大夫的手机响了,是院长。
“院长你好,”她说。“祝主任,你们科室十五床的新生儿家属反映,在接生过程中可能损伤了婴儿的脖子,这事你知道不?”
“知道”,她说,但她不便多说什么,便简短地回答。“家属情绪比较激动,你协调主治大夫处理好这件事,不要激化矛盾”。院长安排道。
“好的,有事再向你汇报。”挂了电话,她知道,这事不太好处理。她了解古丽,一根经的性格,有错都不愿意承认,更何况这类事确实算不上医疗事故,也不是操作不当造成的,是手术过程中极有可能产生的情况,因为产妇生产过程中情况可以说是瞬息万变的。但不论怎样,自己都得协调处理,这是工作。
护士叫来了十五床的家属,祝大夫直截了当的问,“你有什么要求?”“这是不是古大夫造成的?”家属反问。“应该是,但这是生产过程中不可预知的问题,古大夫肯定跟你交待过的。”祝大夫说。“可我的娃娃哭闹不停,以后有后遗症怎么办,谁管?”他也直奔主题。“我说了,这是术中并发症,只能你自己承担,不过,住院期间我们可以尽力给婴儿康复提供条件,”她说。“钱谁掏?”他问。“我们和你各自承担一部分,你看怎么样?”她试探性的地问。“你们的错误造成的问题,为啥还要我掏钱?”他明显不高兴了。“这不是我们的错误,完了你再打听一下,我们再沟通,好吧?”祝大夫说。“成,”他出去了。
看来,自己是难以处理好的,她想。还得给古丽打电话,她自己的病人,自己惹的麻烦,自己去处理。她打电话,只是告诉古丽一声,自己已经帮他处理过了,也知道这事,但家属不同意,并且院长也亲自过问了。别的就不多说了。一来因为职位调换的关系,古丽对自己耿耿于怀,二来两人虽共事近二十年,但私人关系确实一般,自己不必为古丽的事费多大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