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那老四

“儿子,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回来就回来还买什么东西啊,老四一边说一边从老赵手中接过东西,习惯性的伸手就从袋子中摸出一个苹果,哈了几口气,在身上衣服擦了擦,直接吃了起来。看到老四这般吃东西,老赵不仅没有觉得老四失礼,反而心里挺高兴的。

作为洼子沟村的多年老村长,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老赵都很上心的,就拿前天的事情来说吧,村头王奶奶家的鸡少了一只,他知道后,找了半天,跑遍整个村子,后经别人提醒,前几天王奶奶过生日,她儿媳妇杀了一只鸡,过完生日,儿媳妇就出去打工了,也没告诉她。对于常年孤单在家的王奶奶来说,这些鸡一直陪伴着他,早就把它们当作家人来对待了。这下可好,找不到鸡,王奶奶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老赵得知此事前因后果,便从自家鸡圈中逮了一只鸡,送给了王奶奶,谎称是王奶奶丢失的那只鸡,这才让王奶奶安心了下来。

自家无大事,村中无小事,事事都要尽心尽力,多年以来,老赵一直保持着这种为村民服务的宗旨,所以他在洼子沟村受到村民的拥戴,一届接着一届,现在已经是干了十几年的老村长了。

“老四啊,你可要认清人啊,我这一大把年纪了,按照辈分,你都要叫我一声哥啊,现在倒好,到你嘴里成了儿子,你这便宜占的可是有点大啊”,老赵看着老四吃着苹果,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洼子沟村村民收入主要靠种土豆,这几年天公不作美,收成不好,对于本就贫困的村子来说,简直雪上加霜。村子穷,留不住人,走的人要么去外地打工,过上几年偶尔回家一次;要么去天堂,却再也回不来了。留在村子的人不是妇女,就是老人。对于这个村子的人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念打工的,怀念天堂的。

说起来,老四也是命苦,兄弟三人,还有一姐一妹,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村里人都习惯称呼他为老四,叫的时间久了,甚至有一些人已经忘记老四真名是什么,只知道老四,顺口了,比真名都亲切了。

老大以前非常疼爱老四,在老大十三岁的时候,上山带着老四挖野菜,不料被毒蛇咬伤,因村子医疗落后的没法想象,小病自己养,大病自己扛,老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大离去。老二因为受不了贫穷,在年轻的时候边去外面打工了,直到双亲去世,几十年了,也一直没有音讯,所以即使现在老二站在老四面前,估计都认不出来了。三姐和老妹,嫁到了远方,按照当时老四父亲的说法就是,嫁得越远,距离穷困的地方越远,才会越有出息。现在看来,那只是老四父亲对美好未来一厢情愿的憧憬罢了,三姐嫁去外地,没过几年,说是体弱,营养严重缺乏,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而死。老五情况还好点,现在听别人说日子过的还可以,只是自从娘家父母去世之后,再也没有来看过老四。

老四结婚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媳妇是隔壁村的,小时候发过高烧,脑子烧的有点问题,除此之外,干点家务活什么的都没有问题,不过在老四看来,能娶到媳妇,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这下好了,老四终于不在一个人,每次下地干活,老四都会兴致勃勃,路过村口,有人问:“老四,干啥去啊”?

“你们没看见啊,当然是陪我媳妇一块去下地干活啊”,说完还转头看看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媳妇。然后抬起胸膛,神气洋洋的的离开众人目光,有时候运气好的话,隐约之中还能听到村民的赞美之声。

吃饭时候,老四和媳妇一块拾柴火,烧饭吃。你洗菜,我煮饭,说来也怪,老四媳妇自打跟了老四之后,除了说话含糊一点之外,过起日子的劲头,还真不输一个正常人。

日复一日,春种秋收,庄稼逐渐在老四和他媳妇的辛勤劳动下,土地肥沃了,收成上来了,终于老四再也不用饿肚子过冬了。

在老四结婚第三年,他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对于多年没有新生命出生的洼子沟村来说,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孩子满月那天,村民们敲锣打鼓的来庆祝,一来庆祝老四有了儿子,二来庆祝洼子沟村多年以来的第一位新生儿。在这个穷怕了的地方,很早以前都没有人嫁到这个村子了,一年接着一年,村子不少老人不断凋零去世,新的生命却一直未曾出现,使得本来人口就不多的村子更加稀少了。这么多年,村民似乎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状态,但老四儿子的出生却给洼子沟村带来了新的希望,让那些一直坚守的老人觉得这些年来没有白等。

这天,全村出动,到老四家里一起庆祝儿子满月。你带几颗土豆,我拿几根大葱,大伙食物自备,兴奋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老四啊,今天你和你媳妇可是主人公啊,来给乡亲们说上几句”,村长老赵趁着大家热闹的间隙,让老四说说话。用老四的话说,今天要给足我面子。

“俺非常谢谢乡亲们的热情,俺也谢谢你们带的吃的,俺也很高兴,俺儿子很可爱,嘿嘿。”老四,挠了挠腮,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着。

“来,大家都呱唧呱唧,鼓掌表示一下,接下来老四媳妇也给咱说两句啊。”说完村长老赵看了看老四媳妇说道。

“嘿嘿,嘿嘿”,老四媳妇不断傻笑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行,行了,意思大家明白了,接下来大家吃好,喝好啊”。老赵突然想起来老四媳妇天生说话就这样,吐不出字来。

今天虽说是老四儿子满月,但最高兴的除了老四两口子之外,当数这位在洼子沟村担任多年的村长了。老赵有个心愿,那就是在他有生之年看到洼子沟村人丁兴旺,脱离贫困,脱去远近闻名的“贫穷村”这顶帽子。

可以这么说,多年以来,除了送丧,这是唯一一次全村人聚集在一起的大事情。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大家闹腾的很晚,一直到黄昏日落,才各自回家。

此后,每当老四独自一人下地干农活的时候,村口人问他:“老四,怎么一个人下地干活啊,媳妇去哪了”?

“媳妇在家给孩子喂奶呢”。老四顺势将锄头往地上一放,伸伸腰杆子,笑着对村民说。然后撸起袖子,一把拿起放在地上的锄头,劲头满满的向自己田地走去。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别提老四有多高兴了,若是儿子当着别人的面喊一声阿爹,要不是媳妇在场,这老四非得高兴的跳到墙上面去。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团圆之日,像往常一样,老四一个人在农田干活。把前面的庄稼一收拾,就回家吃饭,想起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老四一心想着尽快干完活,然后回家吃上媳妇做的好饭。

“老四啊,老四,别干活了,快回去,出事了,你家小子找不到了,现在全村人都在找呢”,这时村长老赵气喘吁吁的跑来给老四说道。

一听到这个消息,老四扔掉手中的锄头,急忙向家里奔去。

快到家里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在围在院子,说着什么事情。老四从人群中挤进去,一眼就看见媳妇坐在地上呜哇呜哇的哭着。

看见老四来了,媳妇哭的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比划着手势,要说谁能看懂老四媳妇表达什么意思,也只有老四了。原来她的意思是说,自己在里面做饭,孩子独自在院子玩,饭快好的时候出去看孩子,却不见孩子了。说到此处,老四媳妇情绪更加激动了,不断抓着老四的手不放开。

扑通一声,老四听完媳妇的话,转身不断给乡亲们磕头,一下,两下,三下……磕的地面嗵嗵直响,求求你们帮我找找孩子吧。众人见状,赶紧上前扶起老四,在老赵的安排下,众人开始分头找孩子。

找遍整个村子,直到晚上依然没有孩子踪迹。后来听村头老李说,那天他看见两个陌生人来村子了,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不会就是人贩子吧。

听到这话,老四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双腿发软,两眼发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倒去,众人见状,赶紧将老四抬起扶到屋子里面去。

后来,老四醒了之后,非要要见媳妇。众人不知怎么开口,还是老赵禁不住老四那忧哀的眼神,向老四道出了实情。那天当晚众人只顾救老四了,结果老四媳妇一听孩子被人贩子抓走了,一时想不开跳井了,等救上来之后,人早就不行了。

老四先丢掉儿子,又失去媳妇,禁不住这层层刺激,从此便是疯疯癫癫的样子,逢人便说,这人是他儿子,村长老赵看他可怜,不时的给他送送吃的。

没想到,对于洼子沟村来说,命途多舛,新生之路是如此坎坷。每次黄昏时候,村口便会聚集不少老人,在一起聊着洼子沟村的未来,其中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也在旁边听着,偶尔也会傻笑的说出几句话。村长老赵坚信,希望只要存在,就不会破灭,恩赐总有一天会再次降临洼子村的。

日落西边,希望却在未知的东方。每当旭日东升的时候,便是希望降临的时候,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不过只要等,希望总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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