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船在海上,
马在山中。
影子缠在腰间,
她在阳台上做梦。
01
赵瑞龙偷偷落后了几步,这并不难,李达康总是把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永远像在赶去什么工程现场的路上。他悄悄地从李达康的侧后方挪到了他的背后去,一脚踏在哥哥的影子上。
大功告成!!!
02
“你回吧。”
李达康把不速之客送到了院门口,这便要将这个已经和他无商可言的害人虫扫吧扫吧出去。从吕州一路追到林城来,这家伙也是够了!
“好。”赵瑞龙将手背在身后,回答得异常乖巧。
乖巧干脆不黏连,这反倒让李达康平地里有些起疑,可他又瞧了瞧眼前赵瑞龙低下的微微偏向一边的头,看不见眼睛嘴巴,只能窥见这家伙左边半截的眼睫毛的尖端,有些潮湿的长长的睫毛。
李达康于是放下心,转身离开,留那个罪有应得的家伙该哭哭,该走走。
“哥哥再见。”
某个罪有应得的家伙在哥哥转身的瞬间微微提起一边的嘴角。湿漉漉的眼睛将夕阳下的灿金火红揉碎了成促狭的光,他看了看墙上长长的自己的影子,或者说得更准确些,哥哥的影子,微微歪着脑袋对它打招呼:
“呦,哥哥,下次换你来找我。”
03
真奇怪,不是吗?“如影随形”、“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明明影子是比明月、爱人更加忠实的陪伴者,可人们却总是对它视而不见,甚至于丢失了一两天都未曾发觉。
直到——一位在附近小学蹲点的小民警拦住了来接女儿回家的李达康。
“同志,”赵东来一把把李佳佳拉到了身后去,正和某位副市长通着电话的市委书记,按掉了电话,抓住赵东来的领子:光天化日之下抢孩子啊!
“同志,”赵东来知道自己应该关注的是拐卖犯,而不是带孩子回家的家长,但是——
“同志,你的影子呢?”
李达康反应了几秒,“不就在——”他看了看四周,奇奇怪怪的高大青年和李佳佳的影子都好好的在,他的就在……咦?!
赵东来把李佳佳往后推了推,摆好搏斗的姿势。在赵东来眼里,没有影子就等于阴间的魑魅魍魉!这随便什么人都知道!
李佳佳这孩子从小在爸爸的书房玩耍惯了,和随便什么人的思路不大一样,她一看爸爸果然没有影子,立马便忘记了自己和爸爸还在闹脾气,以全新的目光观察着眼前没有影子的“父亲”,甚至从赵东来身后探出身子,冲他伸出了手:
“你是来偷孩子的精灵吗?我愿意跟你走,去水边、去荒野。”
李达康无奈地看着女儿,默默将凯尔特童话一并列入了禁书的行列。他心里有股怒气在蒸腾,当然并不是针对眼前这两个人。李达康一把拉过女儿伸过来的手,牵牢了确保没人也没精灵能趁他不注意把孩子抱走,一边就拨通了电话簿上的另一个号码:
“赵瑞龙,你干的好事!!!”
04
没错,李达康是知道的:关于赵瑞龙能偷人影子的能力。事实上,除了赵瑞龙本人之外,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只有他了。
赵家的这位宝贝小公子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圆头的,横冲直撞的像只上面有人所以一年四季都能出来撒欢的小年兽。欠收拾。
李达康就是那个第一次成功地收拾了他的人,小公子从此便对他产生了应随。什么事都第一个告诉他知道,瞅到了机会便跟在他屁股后面。在龙哥还没有成为龙哥的时候,他首先是他李哥的小弟。所以,当第一次赵瑞龙无意识地偷了班上同学的影子的时候,他也是赵瑞龙求助的第一人选。
“哥哥,你瞧啊,你瞧瞧你就信了。多了,这是多了的。”
赵瑞龙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那个自他的脚延伸的影子。李达康瞧了瞧,影子上两把刷子一样的双马尾,又不信邪地看了看赵瑞龙的一头乱毛,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影子,甚至和赵瑞龙做着不同的事情,它当然和他做着不同的事情,赵瑞龙的影子也还在,并没有被换走,那小小的一坨正打着哆嗦缩进自己修长的黑影里。
不敢看那个无主的影子怎样悠哉悠哉地解下了皮筋开始梳头,小小的赵公子把头埋在哥哥的大衣里,被头皮上传来的梳子梳过的感觉刺激得牙齿打颤。
“哥哥,我是不是鬼缠身了,我不要啊,我还这么小我不想死。”
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李达康不信苍天更不信鬼神,他安慰地摸摸胆小鬼的脑袋:“瑞龙,你不觉得这个影子有点眼熟吗?像不像你们班的那个谁,老被你拽辫子的那个。”
赵瑞龙委屈地探起埋在李达康胸前的脑袋:“可哥哥你跟我说男生不能打女生后,我就不欺负她了,我发誓。”
李达康翻了个白眼,在赵瑞龙脸上拧了把:“你的发誓顶个鬼用,我昨天还看见你踩人家小女生的影子。一脚踩在脸上,你瞧,影子上身了吧,你怪谁?”
05
长大后的赵瑞龙,此时正躺在宾馆的大床上,被一阵不属于自己的怒火突袭,同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令他发出一声愉悦的呻吟。这些年来李达康针对他早就没了什么强烈的情绪,失望是冷冰冰的,忽视是灰色的不热也不冷,怒火与这些相比,也成了令人怀念的炙热。
“哥哥,我只是想要个解释的机会而已。你愿意,我现在就过去。”
06
两个人,两个影子,绝佳的自然的和谐的配比。虽然其中一方的情绪远远谈不上和谐。
李达康的影子抱着手臂,赵瑞龙在那声嗤笑从哥哥的口中冒出之前便感知到了它形成的过程。
“好,就算我调到林城这事儿你没掺和,那我就活该原谅你吗?你叫老书记给我打的那通电话咱们怎么算?你爹的荣誉感和党性都被你给丢尽了,你让赵省长成了什么人啊?你把我李达康当成什么人?”
未遂阶段的犯罪就应该批评教育,不该一棒子打死,赵瑞龙本该这么说,可是——
“我知道你会拒绝!”
在他意识到之前,这句话已经冲口而出,让事情的发展脱离了他原先铺设的轨道:
“我知道你会拒绝我才那么做的呀!我以为你彻底不理我了,我就也可以忘了你,我想逃。可是我后来才发现自己早就逃不掉了。”
他像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一拳,猛地闭上眼瑟缩了下,不敢再抬头看一眼对面完全愣住了的李达康。
07
那天晚上,依然没有要回影子的李达康一身疲惫地回到了家,身体上的疲惫倒是其次,主要是心理上的疲惫。
心累,自己拉扯大的娃居然暗恋着自己,他很心累,他觉得自己有负赵省长让他给赵瑞龙辅导功课时的嘱托。
赵瑞龙在小小的年纪,便被拉入了思春的时节,因此而耽误了学习,没有如老书记所愿考上北大清华,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当家教的当哥哥的错。
“回来了。”和他冷战了多日的妻子看到了一脸压力大的丈夫,终于大发慈悲结束了冷战。李达康看着妻子温柔下来的眉眼,想着:一天有一件事起码是顺的了。
欧阳菁决定向李达康证明,自己和那些势利眼的妻子不一样,她才不会在丈夫被领导赏识时就对他和颜悦色,在丈夫被发配边疆的时候就使脸色给他看。她前几天的情绪失控都是因为林城这边糟糕的天气影响了她的心情。
“阿嚏!”
当然还有这边的空气质量让她不停地犯鼻炎,她对林城过敏,这怪得了她吗?
08
其实在工作上暴脾气的李达康,在生活中却难得的是个好脾气的人,每次的争吵都是欧阳菁起的头,只要不涉及原则,李达康总是哄人的那个。
所以,既然欧阳主动和好,他又怎么可能不顺着台阶便下来。
那天晚上他们俩的气氛很好。九点来钟,哄睡了李佳佳,欧阳便想着做些其他有趣的事情,她拿手指撩拨着丈夫的掌心,将他引进了卧室。李达康被家里难得轻松起来的气氛给带的暂时忘记了家外面的烦恼,反手便锁住了卧室的门。
气氛很完美,一切都很完美,他们甚至忘记了林城充满粉尘螨的空气和即使万里无云时也依旧灰不溜秋的天空。
直到——
电话铃响了:赵瑞龙。
09
看到这个名字,之前的沉重便又压了过来,像兜头一盆冰水,浇灭了他被挑起来的兴致。
他怎么忘了,他怎么能忘了,赵瑞龙喜欢他,这都是他的错。
10
那件事发生在他和赵瑞龙认识的第二个或者也许是第三个年头。他和欧阳才结婚不久,然后赵瑞龙偷了欧阳菁的影子。
如果在这之前问他,他肯定会说这小子肯定是故意的,所以他活该,但是现在被愧疚感席卷的李达康再回忆起当时的事,便自动自觉地将赵瑞龙洗成了一盘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总之,那次赵瑞龙有意或无意地偷了欧阳菁的影子。之后,刚刚年满十三的赵瑞龙,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
在梦里,李哥不停地亲他,亲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被亲过的皮肤上便窜起一簇簇的火苗,他感到周身被一股陌生又新奇的快感包围着侵袭着,像被包裹在海水里,不,是融进了海水里,海水在他的周围,在他的体内,时而温柔、时而激烈地涌动着。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十三岁的赵瑞龙一点都不懂,早上起床看到被“尿湿”了的床铺,他羞红了脸,把床单被子都踢到了床底下藏起来。
之后他便一直红着脸,李达康来接他时,他更是羞却地垂下头。
当时的赵瑞龙什么都不懂,那时候没有生理课,赵家那位老爷子连思想品德都没教好,更是疏忽了孩子这方面的教育。李达康狐疑地地打量着这朵突然便决定违反向阳天性的向日葵,想这小子五行又缺了哪块儿的德行。
不能搞小偷小摸,尤其是影子不能偷。他一直都是这么教育这小子的。
李达康把他领到太阳地下,从脚开始数,当他看到妻子的影子从这小子脚下延伸而出时,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影子是自己的二重身,有人会这么说,其实通过赵瑞龙的亲身验证,也确实如此,影子会因为影子主人的一呼一吸而缓缓起伏,会因为影子主人的生气而微微颤抖,会因为影子主人的情动而舒展或蜷缩起身体。
夺走了别人影子的赵瑞龙,会和影子的原主人产生一种类似于通感的联系,单向的通感。偷走了别人影子的赵瑞龙就变身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间谍雷达,能够准确无误地接受到影子来自原主人神经末梢的哪怕最微小的刺激。
那天夫妻间的房事在夫妻二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掺和进来了第三方。万事懵懂的赵瑞龙,在十三岁这个青涩的年纪被他的李哥给开了苞,和他李哥去巫山共赴了一场云雨。
所以赵瑞龙喜欢上李达康,都是李达康的错。李达康这样想着,在妻子的抱怨声中利索地翻下了床,拿起电话。
“瑞龙——”
那头立刻便传来赵瑞龙伴着干呕的委屈声音:
“哥哥,唔,你怎么能这样!与其被迫和欧阳菁那个,我还不如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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