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情加重,偏瘫了。两只眼眶周围浮肿,左眼球乏白,右眼变小,嘴有些歪,说话舌头有些僵,吐词不清,耳朵背。你说话,她听不到。她说话,得根据母亲唇型,分析才能明白她需要什么,想要表达什么。
母亲只能躺着,半边身体僵硬。每次坐起来喝水,得扶着,不然会倒下去的。尤其是上厕所,两个人搀着,挪到卫生间。给她脱裤子,坐在专用厕所櫈子上,尿好后,给她擦尿,再穿好裤子。一个人根本不行,母亲至少有一百三十五斤,抱不动,扶不好,就会倒下去。父亲本来年事已高,为母亲的病,日夜操心,憔悴,体弱。照这样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
刚好四姨夫六十岁,大寿。父亲带着弟弟,老公一起回老家,给姨夫祝寿。顺便商量,想请四姨下来,照顾母亲,一方面,四姨与母亲感情最深,另一方面,四姨刚好在家里闲着,深秋,农活不多,姨夫一个人在家能够应付。父亲在此之前,多次打电话,跟四姨,四姨夫协商过。他们内心是同意的,这次去,只是要跟四姨的儿女办个交接。四姨老了,五十五岁,凡事需要儿女同意,才行。尊重四姨,尊重四姨一家人的意愿。
中午,吃过午饭,睡了一会儿。母亲问,几点,一点半,又过一会儿,母亲问,几点,两点;两点半。我问母亲,怎么啦!母亲迫切想知道几点钟,她在想我弟弟,几点下班,母亲害怕自己坚持不到弟弟下班,想一想,哭一会儿。我恐怕不行了,不能动,不能吃,阎王爷要收我回去呢!
母亲现在是清醒的,至少,她害怕,生命即将消失,她无时不刻地希望儿女围绕在她身边。昨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根据母亲的身体状况,至少三个月,或者半年的期限。母亲肺癌转移脑癌,引起脑水肿,脑出血,偏瘫,行动受限,视线模糊,意识也跟着混乱,言行无法合一。
我竭力安慰母亲,心态放宽些,多吃一些食物,配合靶向药物治疗,一切都有希望。等您好一些,我带您去旅游。母亲晕车,每次出去,母亲在家带侄女,只能带父亲。最远一次,一二年带母亲去三峡,游玩了一个星期,父母带上侄女,我们一家,自驾游。沿途,母亲不停喝晕车药,准备很多空袋子,以防母亲呕吐。母亲出去玩得很开心,笑靥如花。母亲希望,一家人都尊重她,她为这个家,辛苦付出一切,像“春蚕到死丝纺尽”一般,倾其所有,无私无欲,鞠躬尽粹,死而后己。
每天,来的时候,母亲很开心,走时,母亲无限愁怅。总是,不知该怎样搀留住我,只说,我死了,你连看我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说得我心酸,泪流不止,为母亲这份殷实的期盼与挂念,常不敢离开这个城市。至少,在母亲身边,母亲的心是安稳的,透亮的,圆润的。
好在,四姨随车,来到母亲身边。姐长姐短地叫着,母亲眉眼里挤满笑容,姊妹俩手拉手,聊家长里短,谈论共同的父母,姐妹以及各自的后代。谁混得好,谁家的日子辛酸。只有二姨,日子不好过,双目失明,姨夫去世,两儿子在外面打工,每年掏一万元,请叔伯方的婶,照顾二姨饮食起居,吃喝拉撒。四姨说,姊妹六个,母亲命最好,姐夫有工作,旱涝包收,对姐又好,舍得花钱,看病。这病若我们其他姐妹身上,早已尸骨未存了,整整三年啊!谁能像姐夫这样细心,耐心,呵护着您,陪伴着您,不离不弃,风雨无阻,全力以赴。还有您儿女,都争气,孝顺,善良,厚道。这是您前世修来的福份啊!
四姨和父亲晚上,轮留照顾母亲。也许白天,母亲睡时间太长,晚上,根本没有嗑睡,絮絮叨叨一直言语不停,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一会儿要上厕所,来回折腾。父亲己经习惯了,可四姨身体受不了。白天怎么补觉,都不行,睡不踏实,四姨晕,没休息好,无精打采。每星期天,我值班,照顾母亲一晚上,四姨到三姨家休息两天。这样免强坚持一个月。四姨回去了,一方面,四姨的身体吃不消,长期睡不好,头脑昏昏沉沉,头重脚轻。另一方面,四姨儿子,又生了二胎,四姨要去照顾孙子。
母亲舍不得四姨走,哭得稀里哗啦,四姨是母亲的娘家人,牵肠挂肚血脉相连的娘家人。母亲似乎知道,这一走,就是永别,再也见不到了,那份生死依恋,眷眷深情的母亲,只有泪雨滂沱,姊妹俩抱头痛哭,互诉衷肠,难分难舍。最终,四姨还是执意走了,我和弟弟每人给四姨两千元,辛苦费,照顾母亲,特别劳累。四姨给我们各自退了一千元,说什么也不肯收。四姨不是为了钱,四姨对母亲感情,不是以钱来买的。我们都明白,四姨不容易,欠下四姨这份人情,日后慢慢还。
四姨走了,母亲一下子变得木讷,不言语,偶尔发脾气,甩东西。我知道母亲想四姨了,内心深处是那么渴望四姨留在身边,怎么逗,母亲都不笑了,深深地忧郁着,紧锁着眉头,药也不想喝,饭也不想吃。父亲急了,怎么哄,母亲都不配合。忽然冒出一句,活着,啥意思?还不如死了好,尽给别人填麻烦。父亲说,又说瞎话了,活着,是一种念想,是一种陪伴,是一种幸福,和疾病顽强斗争着,全家人一起,承担这份责任,怎么能消极放弃生的希望呢!母亲破涕为笑,孩子似的陶醉在父亲的宠爱中。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小姑来了。小姑是做生意的,忙得不可开交。可是,母亲是她唯一的嫂子。生意让姑夫打理。小姑不顾一切来照顾母亲,小姑比父亲小六岁,大姑比父亲大十岁,姊弟仨感情非常深厚。大姑帕金森综合症,手脚颤抖,生活免强自立,隔三差五打电话,询问母亲,宽慰父亲。小姑是闲不住的人,将父母租住的房子打理得非常干净,透亮,尤其是厨房,几乎一尘不染,洁白如新。并将所有的被子,被罩,换洗,搬至太阳地爆晒,消毒,杀菌。母亲醒着时,陪母亲聊天,回忆奶奶,叙说着过去的故事。一幕幕生活的窗帘从母亲的记忆打开。小姑总能把母亲逗笑,母亲乳房及脊背处,长期火毒,长满冠壮泡疹,疼痛难忍,医生到家里给母亲打针,每天无数次清洗,上药。母亲疼得啮牙裂嘴,小姑嘘嘘吹着,父亲挨声叹气,任苦难煎熬着母亲,在生命的尽头,受尽折磨和屈辱,吃流食性食物,也只是一小半碗,免强渡着母亲虚弱的生命。
母亲睡着时,在另一间屋,父亲,小姑,我和弟弟两家人,在一起,商量母亲的后事。母亲老衣都做好了,小姑亲自裁剪缝制而成,凝聚着小姑对母亲一份浓浓的爱意,无限的眷恋。母亲安葬公墓,土葬,不火化。父母墓地提前一年,买好的。所有的细节和问题都呈列出来,提前计划,安排人员。一切都静悄悄地,似乎听到秒针发出的声音,嘀嗒嘀嗒。生命是一场契约,谁先毁约,谁最幸福。至少,父亲承担的苦,比母亲多的多,操碎了心,枯萎了的眼神,万念俱灭的打击沉重地袭击着父亲,遥遥欲坠的身体。父亲血压升高,耳朵流浓水,长期吃药,控制着体内疾病的发展。
小姑坚持照顾了母亲半个月,冬天,旺季,姑夫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而且,小姑也六十一岁了,长年累月的劳累,严重透支了健康,腰间盘突出,骨质增生,腿关节炎,浑身都痛,日子越过越富裕,身体的每个零件都亮起了“红灯”。小姑依依不舍地离开,母亲万般无奈,感激小姑一片痴心,一腔热血,酒向母亲。小姑对父亲千叮万嘱,让父亲看淡生死,每个人都要走那条路,只是早晚不同而已。
后来,母亲又支撑了一个月。最终母亲滴水未进,颗粒无食,不说话,痰堵在喉咙里,异常艰难地呼吸。没办法,我们把母亲送到医院,每天从早到晚,九瓶药水,一滴一滴输进母亲的身体,母亲高烧不退,医生让我们回家,母亲的大限已到。内脏破裂,任何药水都无法搀留住母亲的生命,可我们谁都不忍心拔掉氧气管,拿走输液瓶。
直到五姨,舅娘从老家下来,三姨向她们阐明情况,说母亲这样活着,生不如死,受尽磨难,还不如放弃,执着的治疗。但想法归想法,谁也无法剥夺母亲自由的生命。直到最后,母亲停止了呼吸,所有生命特征都归零,我们都围绕在母亲身边,母亲安祥地闭上眼睛,走完了平凡普通的一生。
感谢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所有亲人的慰问,关心和照顾。这一份份爱如同阳光,照耀着母亲,照耀着父亲,照耀着我们的心灵。陪同母亲,饮下生活酿造的酒,穿越苦难,穿越生死,勇敢而积极地生活,坚强地同命运斗争。
母亲走了,母亲的爱留在我们心中,并且,这份爱将一直延续下去,在以后的岁月里,将我们心中的爱,泼洒出去,给每一位需要的亲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愿所有的亲人,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