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十岁那年,我病了,全身到处都是脱落的碎屑,很痒,我用手把碎屑一点点抠下来,漏出来的是红色的血丝,很疼很疼。但我沉浸在这循环里无法自拔,渗出血丝的地方会重新结疤,然后再次抠下来。在我的童年这似乎成为了一种变态的乐趣。

      不久奶奶发现了我的异常,带着我去了医院,看了好多医生,确诊为银屑病,没有办法根治,只能保证不复发,我那会还不懂,只是跟着奶奶大街小巷的跑着,觉得看着路上的行人,也是一种乐趣。不知道喝了多少药,挨了多少针头,十一岁的时候,也可以像个正常的女孩一样穿裙子了。

    十五岁的时候,病情又复发了,这次我记得十分清楚,脸,手,四肢都包裹了一层厚厚的壳子,甚至老师都劝我说,快去看病吧!不要耽误了治疗时间,那时候所有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和我有关的东西她们都不碰,我似乎是她们中间的传染源。我才明白,我和她们并不一样,那些躲在角落悄悄议论的女生,课桌上满满的劝退信,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病情,索性请了长假,在家里呆着。

    暑假期间,从未出过远门的我,来到了省城的一所医院里,我已经不是十岁的时候了,我懂了,女孩的皮肤就是上天赐予最大的礼物,也许在别人眼里这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我看着那些夏天可以穿裙子的女生,露出光滑的皮肤,身边围绕着喜欢自己的男孩,那就是青春吧!而我只剩一身的药味和自卑包裹下的心。省城的世界很大很大,大到可以淹没我的惆怅,在医院,太多的病友在楼道外排队,取药,那些暴露在太阳下的皮肤也并不是异样,这里大家都一样。

    治疗的过程很痛苦,背上,腿上全部都是针孔,在紫外线的特殊治疗室,像烤肉一样烤着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回到家里永远都有喝不完的药,输不完的液,每次从医院回家,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爸爸是开药店的。而我总是拿一本书看,都以为我是去省城考试,我已经很淡定了,复发了就去吃药,打针,输液。因为这样,我没有朋友,上学期间,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认为我是一个怪物,没有人敢靠近我。我总是一个人,拼命的学习,拼命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不是一个拖累别人的累赘。那一年,妈妈生病了,而我没有帮上一点忙,反而让六十多岁的外婆天天给我煎药,每天找护士来家里输液,我成为了家庭里最大的累赘。

    十八岁,多么美好的年纪,那一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高高瘦瘦的。不过从未走进过他,也从未和他说过一句话。我觉得都免疫了,冬天生了一场很大的病,结果我的老朋友又来报道了。依然和从前一样,我已经不会慌张了,这次不同的是,病情似乎来逝汹汹,喝了很多药,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结果在多方求医之下,来到了另一家医院,这次的经历和以前完全不同。我居然被安排了住院,每天的生活就是,治疗,吃饭,睡觉。我变得越来越沉默,总是看着病房的窗外发呆,买了几本杂志和小说排解时间。每天早上,我会被带到治疗室,全部脱的一丝不挂,走进一个像蒸汽室那样的机器里面,只剩下一颗头在外面,所有的蒸汽流过身体,闷热,呼吸困难。从这里出来还要去紫外线室,去在那个封闭的房间里,戴上保护眼睛的眼镜,像烤鱼那样,烤半个小时。接下来,护士姐姐会温柔的把身上全部抹上药膏,用保险膜包裹起来。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而我要裹着保鲜膜一整天,第二天又是同样的程序,重复。两周之后我带着很多很多的药回到了学校,同学都以为我转学了,但是看到我出现了,本来想笑着和我打招呼的一个女孩,看到我胳膊上露出的保鲜膜,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尴尬的说了一句,回来了,落下的笔记你可以借我的。我说了声谢谢!之后再无交流。学习从此一落千丈,没有起色,以前的朋友都渐渐疏远。有一次我甚至听到了很多女孩一起讨论我,讨论我的生的什么病,要不要一起联名让我休学,因为她们怕传染给自己。我踢开了门,很平静的把自己的衣服撩起来:“你们看,我生的病啊,学名叫银屑病,不传染。”有一天甚至想到了死亡,那天晚上我喝了一瓶减肥药,估计是冒牌货,第二天我还是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还是躺在宿舍的床上,原来死亡也没那么容易的!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也并不知道我的心承受了多大的折磨和痛苦。仿佛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伤心,一个人平静。

    从此以后,虽然她们不再排挤我,但是也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我每天的人生除了喝那些难喝到死的中药,就是在课间十分钟的时候,远远的看那个我暗恋的男孩。几乎他的喜怒哀乐都被我记录下来,厚厚的日记本,是我全部的青春。我想象着如果他也喜欢我,那该有多好,我开始虚构着我的故事,我的故事里我和他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是互相欣赏的伙伴。生活上我们相互照顾,学习上我们互相进步。他是表演系的学生,我是播音主持的主持人,我们一起登台接受观众的掌声。始终他还是消失在岁月里,我再也找不到了他了。我小说里有个永恒的主角名字-宋阳。

    高考结束后,我和所有高中的同学都断了联系,那时候,我的爱情也悄悄来临。一个阳光的男孩,不远千里,只为和我在一起,他会牵着我手去看落日,会在情人节的时候买一大捧玫瑰花,会开着车带我到处兜风,也会为了我的懵懂而懊恼。他几乎把那个在泥潭里挣扎的我,拉了起来,让我感到世界上还是有彩色的。身体的病,心里的病,竟然不治而愈。当他看到我身体恢复后还有很多的斑斑点点,我记得我问他,你会不会嫌弃我啊!我和其她女孩不太一样。他看到我的不安,他抱着我对我说:“不会的,我爱全部的你,你是我一辈子的梦中情人。”那个夏天真的是最开心的时候了,我们像回到了小时候,玩着闹着。他总是会出了神的看我,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深深吻我的手背。

    我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他去了当了北漂,慢慢的时间,距离,观念,环境,把我们变成了不同的世界的人,我们越来越远,我说了分开。我狠心的推开他,他一次次的打电话,一次次的哀求我,我都没有回头。几个月后,他结婚了。他寄给我当初为我在寺庙求的佛,还有一盒药膏。他在药膏的盒子里写着:谢谢你给了我那多珍贵的回忆,把身上病治好了,你就不会那么自卑了。勇敢的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再见了。

        我收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泪流满面,他的出现也许是为了告诉我什么爱情,什么是勇敢。也彻底的治愈了我,我像一只破茧的蝴蝶那样,是他亲手用温情和真心,剥掉了我那身厚厚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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