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九~儿······” 红高粱成林,红高粱成海,红高粱摇头晃脑,红高粱顶天立地。
我站在红高粱里,点了点我的穗子,抖了抖九九八十一颗贴在我身上的圆满的露珠,然后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我头上的广阔的红艳艳的蓝天。“九~儿,九~儿,九~儿······”,这是哪的声音,像是来自地底,又似来自远方红高粱的尽头,似有若无,如烟似雾。我从中感受到了灵魂的震荡,九儿是谁,九儿,九儿是我吗?我的大名叫戴凤莲,我有一个小名儿,叫九儿。
我后来听说我的孙儿写了一本叫《红高粱家族》 的书,极力的渲染了我年轻时候 风云变幻的那几年,大胆的想象了红高粱里神秘莫测的各类故事,他在书里这样写道:“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不错,这小子写的不错,是我戴凤莲的孙子,是他余占鳌的孙子。
我刚生下豆官的那几年,我养着孩子,掌着饭食,我在西院哄孩子做饭,余占鳌在东院烧酒坊干活出汗。按照我孙儿说的,他爷爷是这十里八乡了不起的硬汉,我那时也年轻,身强体健,我爱抽大烟却不上瘾,所以始终面如桃花,神清气爽。就像我现在一样,即使在最广阔的红高粱海洋里,我始终是长得最好的一株,我的穂一直是最饱满的,我的高粱杆的颜色都是最红最均匀的,我生的丰硕茂盛,摇曳生姿,就算现在正在升起的太阳,也只能吸走了露珠,却奈何不了我。也就是那俩年,我招了一个婆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来照顾我家伙计的饭食,那个小姑娘名字叫恋儿,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将和恋儿产生多少爱恨纠葛。
再后来,汪洋肆意的红高粱丛中,俯仰天地的红高粱里,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发生了几多英雄故事,出了无数土匪绿林的轶闻传说。可一朝风云变幻,天地变色,侵略者来了。日本人踏入了我们的红色高粱地,入侵了我们这一方天地。我至今还记得我们家罗汉大爷死的时候的情景,罗汉大爷是活活被剥了皮而死的,在我们的见证下,在高密东北向所有人的见证下,罗汉大爷被从头剥到了脚,显现出酱色的肉和清晰可见的肠子。日本人是为了震慑我们,这我知道,但是,正如豆官的儿子,我的孙儿所说,高密东北乡人从小在高粱地里长大,吃的是纯种的红高粱米饭,吸收着红高粱坚韧坚忍的营养,也就像红高粱一样顶天立地。我的孙儿说他不明白,我一个女人家,每天做的不过是纳鞋绣花,怎么就成了抗日英雄。哈哈,我们高密东北乡,就算是女人也绝不柔弱。就像现在,就像太阳再怎么炙烤着我,就算我的灵魂正因往事而动荡愤怒,我仍然挺直腰杆,不低头,不退缩。
这时候天已经慢慢阴沉下来了。剩下的一点阳光从高粱地上方投下来,聚成一片又一片的阴影,阴影越聚越多,高粱地里也开始暗藏着风。说起我和恋儿之间的纠葛仇恨,就必然落不下余占鳌,那天,我带着豆官从娘家回来·,心里似乎一眼就看出了隐藏在平静表皮下的喔龊,我的心里阴阴沉沉,我的脑子里燃着熊熊怒火,我大闹了一场,打了恋儿也扇了余占鳌。此后,余占鳌把恋儿安置在了十里外的村庄,我心灰意冷,却也没能逃脱宿命的纠缠。恋儿自然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我和恋儿多年水火不容,这一切结束在立案二被抬回来我家,我给她擦拭满身伤痕时,这是我对他抱以最大的同情与爱,以及对日本人最大的恨与怒。恋儿在不甘心与沉怒中去了,我和她的一切随风散去,不久我也死在了日本人的枪弹中,只有余魂沁入了摇曳的红高粱 里。
我这一辈子,大爱大恨,大喜大悲,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我也都做了。我这一辈子,活得辉煌摇曳,摇曳茂盛我这一辈子,值!大地慢慢陷入沉睡,我的灵魂在高粱地里,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