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母女,大多相爱相杀。母亲是女儿的人生参照,女儿要么模仿,要么走向母亲的反面。
从承担责任这一点上,萧潇和母亲很像,不管自己能不能扛得住,重担压下来的时候,她和母亲一样,都是拼尽全力去扛的。小马拉大车的艰辛,她从小就看着母亲经历;如今,她也开始了没有尽头的磨炼。但萧潇特别受不了母亲一有风吹草动就担惊受怕的样子,事情来的时候,躲是躲不开的,索性坦然面对吧。
母亲最偏爱过得不好的子女,她担心萧潇过不好,一边尽量帮她做事,一边未雨绸缪地唠叨这、唠叨那,想把这一生过苦日子的经验和内功一下子传授给正在受难的女儿。母亲也是最了解女儿的人,为了避免女儿再次出错,她会记住女儿以往所犯的每一个错误,用最一杆子插到底的话总结出来。
生活已经压得萧潇喘不过气了,没有精力去筹谋未来,光是顾及眼下的生存,就已经需要拼劲全力了。母亲又天天提醒着她现实的烦恼,萧潇内心窝着一团火,实在憋不住的时候,便和母亲争吵。工作时尽量赶在母亲起床前带儿子出门,不工作的时候,也尽量带着儿子躲到外面去。母亲越是见不到萧潇,越是担心,一见面就唠叨得更加厉害;为此,萧潇跟母亲大吵了一架。母亲惊愕地看着愤怒地萧潇,手足无措,默默地坐在床边垂泪,萧潇刚刚进家,立刻又带着儿子走出了家门。
此后,母亲的唠叨变少了,有时候特别想说,但看到萧潇的表情便止住了。母女间的交流变少了很多,母亲一如既往地帮她做家务,帮她照顾孩子。
2011年的冬天,来得有点早,刚入11月,人们就早早地穿上毛衣和厚外套。
母亲的大姐早年随儿女移居到了新加坡,最近外甥要到上海来出差,老姐姐就提前打了电话来,说是自己做不了飞机了,让儿子来代为探望。母亲很高兴,好多年不见的亲人啊,一定要帮他烧一些家乡菜,放下电话就开始做准备了。约定的时间终于来了,她一边烧菜,一边开心地等。一直到傍晚,外甥才打来电话,说是今天客户另有安排,明天再过来。
母亲放下电话,觉得不用着急做饭了,便慢了下来,去关炉子上的火。刚挺起身板,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噗通!”响声很大,因为是老房子,灶台是在走廊上的,邻居们听到声音赶紧出来,看到倒地的母亲,一边拨打120,一边通知萧潇。
当萧潇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进了抢救室。送走来帮忙的左邻右舍,萧潇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过了很久,手术室的门开了,萧潇立刻冲了上去,母亲还在昏迷,萧潇无限期待地望向医生;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中风了,又摔伤了小脑,暂时不会苏醒,先观察一下吧!”
护士把母亲安顿在急诊病房,满满一屋子的老人,插呼吸机的、嘴角流口水的、昏迷不醒的,看得萧潇心里难过:“护士,能不能帮忙换个病房?”“对不起,最近天冷,老年人住院的特别多,没有空位,只能先暂时安置在这个大病房了。”小护士很真诚,一脸的抱歉,萧潇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她把头靠在母亲胸前,任凭眼泪流淌。她握着母亲那邹邹巴巴、满是老茧的手,悔恨、心痛。只要母亲能醒过来,再多的唠叨,再多的麻烦她都愿意承受。妹妹也赶来了,陪着她一起流泪。哥哥们收到信息,也在赶往上海的飞机上了。
母亲一直在发高烧,45度,医生来查房时也表示没有办法了,这个体温,大脑已经被烧坏了。彻底抹杀了萧潇的期望,她多想母亲再睁开眼,再看看她们,再跟她说句话。
母亲的脚露在了被子外面,很凉,萧潇用手捂着。捂着捂着,母亲的脚就热了,也软乎了。这是一双变形的小脚,脚底是厚厚的老茧,小脚趾上也是老茧;这双脚挑起过重重的担子,蹬过沉重的三轮车,走过很远很远的路,趟过生活深深浅浅的河流。
母亲的脚,突然怎么捂也捂不热了,在萧潇的手里一点点地变硬,萧潇绝望地感受着母亲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妹妹在母亲耳边轻声地呼唤,柔声地低语,头轻触着母亲的额角。
“妈!我来晚了!”当哥哥们赶到的时候,母亲的已经到了太平间,哥哥们没有赶上最后一面,大声痛哭,跪在地上拉不起来。
他们平凡的母亲,他们操劳的母亲,他们坚强又固执的母亲,前半生过得清贫,后半生为儿女担心,还没有享受过几天清福,就这样匆匆地和她的子女们永别了。
追悼会上,母亲的外甥也赶来了。“对不起,萧潇,如果不是我……”,表哥一脸愧疚。“不怪你,这些年太辛苦,我妈一身的病,全靠身上的那股倔强撑着。”萧潇声音沙哑,尽力宽慰表哥。
表哥带来了大姨为母亲准备的礼物,放在了母亲的棺材里,一个老姐姐对妹妹的关怀,很遗憾,生前没有来得及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