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执缓步回到屋内,脑海里有些混乱,他没把握能够教陈煊依的课业,也没把握和陈煊依相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两个完全不同调的人要怎么能和谐一致呢?他有点苦恼,但夫子的委托他不能不顾,只能忍一忍了罢。这样思索着回到自己的住处,陈煊依正倚在门口面带着笑等着他。张执想,这个人可真喜欢笑,可是他笑起来却总带着丝邪气,看的张执好不舒服。
“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些时候了。”陈煊依把弄着手中的扇子。
“你等我作甚?”张执淡淡的道。
陈煊依似乎丝毫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疏离,仍旧笑着说:“想就今日之事,向你道个谢。今日,多谢你帮我解了围。”
“不用谢我,我只是看不惯这些,换做是谁我都会说出事实真相的。”
“就算这样还是得谢谢张兄。”陈煊依拱手略略的作了揖。
张执冷冷的走过他的身边。“我劝你还是赶紧抄《中庸》吧,今晚抄不出来,明天夫子还会再罚的。”
“哦?张兄这是在担心我?”陈煊依眼底浮着浓浓的笑意,说不出来的邪魅。
张执顿了顿脚步。“我不记得我们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随即径直走向自己的床边。
陈煊依也不恼,打开扇子,灯光流转下,眼角那抹狭促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浅碧色的衫子怎么也掩盖不住他周身纨绔气息。
他算了算时辰,走出了屋子,拐拐绕绕行至一处低洼的墙边。环顾了下四周,扔了个石子越过墙头,那边立马有人哎呦了一声,悄悄唤道:“少爷。”
“把东西扔给我。”陈煊依四下张望着,压低嗓子说。
“是,少爷。”那边扔过来一个包裹,陈煊依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一沓已经抄好的纸,他满意的挑了挑眉。
“少爷,老爷可能要把你扔在这边好些时间,没有放你回去的意思啊,少爷,这怎么办,这里吃不好睡不好穿不好的,苦了我们少爷了。”
“呵,他不让我回去我就不回去了么,你以为他能拦住我?”
“可是,少爷你要逃跑的话,老爷肯定会把你抓回来毒打一顿的。”
“跑?我为什么要跑?我要让他给我接回去。他当初怎么送我来,我就要让他后悔,再给我接回去。”
“少爷,这要怎么?”
“他不是觉得我老是在外面与女子混在一处么?这里是没有女子,可是男子可多的是呢。”陈煊依慵懒的声调响起,墙那边的小厮却抖了抖。
“少爷,你...你...莫不要把自己活生生逼着断袖啊!”
“瞎说什么!”陈煊依怒的想拿扇子敲那小厮的头,可惜隔了一道墙。“我只是为了气老头子知道么!”
“是是是,少爷。”小厮那边心惊胆战的回答。
“好了好了,你滚回去吧。”
“好的,少爷。”小厮耷拉着脑袋往回走,想着万一自家少爷真的有了龙阳之好,那他会不会对自己...那他岂不是很危险!不不不,不会的,他家少爷这么会成为断袖呢,哈哈哈,自己想太多了吧。可是...万一呢?观世音菩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小厮跌跌撞撞的往陈府跑去。
陈煊依小心翼翼的捧着包裹回到屋子里,看见张执的床幔已经放下,松了一口气。他蹑手蹑脚往自己的床边走。“你去哪了?”低低的声音陡然响起,陈煊依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将包裹塞进袖子里挡住。
转头看去,张执就站在一臂的地方盯着他的袖子,陈煊依看见他的目光,又将袖子往生活藏了藏。随口道:“我见月色大好,就出去走了走,约莫是迷了路,就回来的晚了些。”
张执微微一指。“那东西的边角露出来了。”陈煊依赶紧低头去看,张执趁机一把拉住陈煊依的胳膊,陈煊依下意识挣扎,两方僵持着,动弹不得,他差点忘了,张家好儿郎,才貌皆无双的后两句是神威能奋武,儒雅可知文。陈煊依暗叫不好,只听见张执低醇的声音响起:“失礼了。”未等陈煊依回过神,张执拉住了他的胳膊,稍一用力将本来就没站稳的陈煊依往自己怀里带去,然后立即松开,迅速用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停在离自己一臂远的地方。这一拉一扯间,包裹从陈煊依的袖子里飞落在地上。陈煊依立马挣脱,可是张执快他一步拾起了包裹,抽出其中的一张纸。
“这是你写的?”他盯着纸张上的字迹,睫毛投下微微的阴影遮住眼睛的色泽。陈煊依反倒不惊慌了,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衫应道:“是。”
“哦?”张执似乎没有还给陈煊依的意思。
陈煊依顺势坐在了张执的桌旁,磨了砚,抽了一张纸写下:“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出自《中庸》)字迹端庄清丽,全然不似他邪魅公子样,倒和纸上的相差无几。“自散学,我便在学堂里抄写,结果回来时却忘了拿,刚刚出去走走的时候想起来了,就回去拿了,好在没有丢失。”陈煊依努力把话说的很淡,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在意,可心里却想着,幸好他们模仿的字迹像啊。
张执将纸放回了包裹里。“你的字不错,和你...不太像。”陈煊依无意的就回答道:“是啊,我的字啊,随了我母亲。”等自己意识过来时,平时总是露着邪魅的面孔变得有些伤感。没有弯起嘴角笑的他,看起来竟有些落寞。
张执将包塞回他的手里,声音竟似带了些歉疚的意味:“刚刚的事,还请见谅。”陈煊依略带诧异的看着他,张执却略显局促的转过身,回了自己床上。
陈煊依捧着包裹,凤眼一挑,看着张执熄了自己一侧烛,在昏暗中无声的笑的放肆又张扬。眉眼间净是笑意。他刚刚好像看见了正气凛然的张郎略窘迫的样子呢,好像还不错。那老头子是让张执督促他吧,好啊,既然这样,我定不能辜负了一番苦心啊。张执,莫要怪我,要怪就怪老头子吧。
谁能知,他日后又为此时的这个念头吃尽苦楚尝遍心酸呢。谁曾想,他日后会为了那个人变成他未曾想过的人呢。与其说是命运的戏弄,不如说是感情这种东西,谁也不可控吧。
第二日交上去的抄写夫子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也让陈煊依给躲过了一劫。看着陈煊依一脸轻松的走过去,熬夜抄书的张若,王羽泽恨恨瞪着红红的眼盯着他。而我们陈三公子眯着他那双丹凤眼瞪了回去,气的二人牙根痒痒。
夫子看完了惩处后,才开始授课。
“《中庸》之道,在律己律身,养性修德。四书五经内,《中庸》就占一书。那四书其他的还有那些?”夫子眼光扫过下面端坐的学子,最后眼光落在了正装听的很认真的陈煊依身上。陈煊依把头一低,小心避开夫子的目光。结果夫子还是叫了他。“陈煊依,你来答。”
陈煊依抿了抿薄唇,想着这夫子肯定是死老头派来整他的。索性破罐子破摔,朗声答道:“夫子,学生不知。”目光毫无顾忌的直视夫子,带着些挑衅的意味。夫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张执,你来答。”
张执缓缓站起,平静的答道:“《大学》、《论语》、《孟子》。”夫子赞许的看了看他。
“陈煊依,你与张执同住一屋,以后若有学业上的难题可以向他请教。”话音一落,陈煊依就感觉自己身后有着若干道目光盯着,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愤恨。这倒让他更觉有趣,不觉弯了嘴角,笑着看着张执。
“是,夫子。”
落座后,他狭长的眸子里闪着精光,张执,既然已送上门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