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作者：王相芝

我有一位勤劳善良的母亲，她生我育我，用她羸弱的身躯撑起一片天空，让我有了更好的生活。她为了我们姐弟五人，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血。自从母亲离世之后，我总有无尽的哀思和愧疚在心里，几次想提笔写下母亲坎坷苦难的一生，但每次总因为伤心的难以下笔，因为内心沉重而放弃。一声长叹，叹不尽拳拳生养恩；一行热泪，流不尽人间母子情。

母亲出生在20年代，正是贫穷落后，战争动乱的年代。在缺衣少食，饥寒交迫，战火纷飞中，母亲度过了她的童年。苦难岁月让她早早地长大，过早用自己稚嫩的肩膀为父母、为兄弟姐妹、为儿女扛起家庭重负，奉献了自己全部的慈爱和辛劳。她75年的人生，充满了痛苦艰辛和顽强拼争。她留下的勤劳淳朴、坚强伟大，使我对她充满了崇敬，爱戴。

我的母亲故籍在许昌市大花园村。在她十几岁的时候，许昌地区惨遭大旱，庄稼连年绝收，当地很多人都被活活饿死。我的外婆和五岁的舅舅就在这样的灾难中被饥饿和病痛接连夺去了生命。我的外公为了保住母亲的性命，只好带着她南下逃生，一路上的沿途乞讨的凄苦让人难以忘怀。母亲每每提起这段经历都感慨不已：“太苦了，太苦了，差点都死在了 路上。”他们走了一个多月，辗转来到了邓州。为了能够活下去，也为了流浪的父女俩能够安顿下来，外公决定在当地找户人家，让母亲嫁出去。当年的母亲只有16岁，可是生活的逼迫，容不得未成年的母亲可以拥有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母亲只能早早嫁人，担起生活的重担。

经人介绍，母亲嫁给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说得上聪明有才但没有家庭责任感。母亲嫁过来之后就担起了家庭的重任，照顾公婆，为生计忙碌。后来母亲相继生下来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人，生活的压力越来越重，而我的父亲却整天忙着打牌吃喝，东游西逛。输了钱还想尽千方百计把家里有点用的东西偷偷拿出去卖钱。气极无奈的母亲只好自己拼命干活挣钱养活全家人，什么脏活累活都去干。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没有休息的时候，整天忙忙碌碌，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个人操持，太多的操劳使母亲早早地白了头发，皱纹也爬满了脸庞，四十多岁的母亲苍老的就像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母亲吃苦耐劳，坚韧刚强，从未被生活的压力所压倒。我们最难的时候，是在我刚刚记事的时候，那年母亲又生下了一个小妹妹，排行老六。老六的出生并没有给我们这个穷苦的家带来丝毫欢乐。愁容满面的母亲怀里抱着瘦弱的妹妹不断叹息：“这么多孩子可怎么养活呀！“而父亲却和往常一样 ，不为母亲分忧还天天不着家，更不会为家里带回来一分钱。月子里的母亲一边给妹妹喂奶，一边拖着虚弱的身体，像平时一样下地干活、做饭、洗衣，照顾家里老小。生活的压力太大了！看着越来越羸弱的妹妹，再看看我们这几个饿的皮包骨头的孩子，母亲狠心做出了一个的决定：把老六送人！

可是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呀！哪个母亲舍得把自己亲生骨肉送人呢？可是为了我们几个孩子活下去，母亲不得不做出这个残酷的决定！她托人打听到城里一家家境较富裕又缺女儿的人家，决定送给这家。那天，五婶带人要来抱走小妹妹了！亲人之间生死离别的情景让我记忆犹新：母亲扶着门框，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她侧过头，不忍回看，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砸在地上，可母亲又强硬下心肠，冷声对人们说：“快抱走吧！赶快走！”却又忍不住向五婶怀里的妹妹看去——我那只有一个多月的小妹妹，安静地睡在襁褓中，懵懂无知。小小的脸庞像一朵干瘪的花苞，五官隐隐已经有了我们一家人的样子，我真舍不得呀！我哭着扑到五婶身上，抱着她的腿，哀求她：“五婶，求求你，不要抱走我的小妹妹！不要！求求你了！”胆小的三妹躲在厨房里，透过墙缝，偷偷地向外看着，哭得抽噎不止。一家人伤心欲绝，哭声不断，来抱孩子的五婶也忍不住哭着劝慰母亲道：“想开点，这家人条件好，孩子送过去是享福去了，总比跟着咱饿死强吧！”

送走妹妹之后，大家心里沉甸甸的，悲伤压抑的气息让人透不过气来。生活的愁绪依然笼罩着我们这个家。想来想去，母亲又做出了一个令人心酸的决定：趁着喂小妹妹的奶水，给别人家做奶妈，挣几个钱来贴补家用！我不知道母亲做出这个决定，心里该有多么酸楚和悲痛！把自己的孩子送走，用本该喂养自己孩子的奶水喂养别人的孩子，母亲的心在滴血呀！她没有时间去舔舐自己的伤口，她要抓住让我们姐弟几人活下去的一线生机！……今天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我突然体悟到了母亲当年是多么的伤心无奈！每次喂养别人孩子的时候，那就是用刀子在凌迟自己流着血的心呀！这对于一位母亲来说，这是多么痛苦！

就这样，在凄苦的岁月长河中，母亲犹如一叶被巨浪无情地拍打、冲撞、颠簸的小舟，随时遭遇沉没的险情！但有坚强无畏 的母亲掌舵，终将带我们驶出风浪，驶向远方。我们都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能够接下母亲手中的船桨，让她轻松过上舒心的日子，再也不为生计而发愁。

艰难的日子真难熬呀！母亲天天盼着儿女长大，能帮她分担家庭的重担。终于盼到哥哥长大了，能够帮助母亲分担家庭重任了。可是到了哥哥二十多岁的时候，又遇到更大的麻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哥哥二十多岁了，在农村已经是大龄青年了，婚姻大事还没有解决。可是我们家这样 的条件，哪个姑娘肯嫁过来呀！

终于有一天，村里一位好心的大叔做媒，给哥哥介绍了一个对象，母亲高兴的不知所措，东借西凑地张罗了一桌饭菜招待了他。可是到了晚上无人 的时候，我却看到母亲在偷偷抹眼泪。我们姐妹几个人围到母亲身边，拉着她的手疑惑地问道：“母亲，今天你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还哭了呢？”母亲听了我的话，忍着的眼泪瞬间倾泻而出，泣不成声地对我们说：“我们今后的日子要更难过了！媒人说要咱们答应女方几个条件，你哥的婚事才能成。女方要一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一张三斗桌，还有四套衣服，这样算下来，要一千多元钱——我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呀！”懂事的姐姐劝母亲：“妈，不要发愁，我能去挣钱！一定能凑够这么多钱的！”

从此一家人齐心协力到处挣钱：十几岁的姐姐四处托人，去大队建筑队帮小工，一天挣不到一块钱；哥哥在生产队挣工分；已经上了三年级的我停学，拔草喂猪。母亲不管脏话累活，到处卖力挣钱。有一天，母亲听说大队要修路，需要礓石铺路，一车礓石能卖2元多！母亲像找到了金元宝一样，兴奋极了，立刻就行动起来！邻居家的大娘替母亲发愁：“能挣钱是好事，可是这个活太重了！家里的大劳力都干起来吃力。你一个女人家，怕是干不动呀！别累出个好歹来，家里这么多孩子，可都指望着你呢！”母亲却一脸兴奋：“没事！人就是个鳖，憋出来的都是力气！我能干！放心！”

就这样，母亲每天早上四点起床，草草做好饭，吃完就拉上架子车，带着我和三妹去十里外的河滩捡礓石。母亲干活利索，舍得下力气。她用篮子捡满了，来不及跑回来放车上，就用衣服包着，继续捡！我和妹妹跟在母亲的身后，也不停的捡。河滩上的礓石是拉沙的人用筛子筛出来的，只有筛沙的地方才有礓石，一望无际的河滩上也找不到几个筛沙的人。于是我们娘三个后来就各分一路，分头去找筛沙的人。我们在河滩上一边捡一边找，当看到一堆大大小小的礓石疙瘩，就像看到金子一样，一下去扑过去，飞快地往自己的篮子里扒拉，生怕慢了，被别人抢走了！每次捡完了，还要再往沙里扒拉扒拉，生怕落下一块石头。

我们就这样不停地找石头，捡石头，一个上午过去，手指头上就磨出血来，扎心地疼。但是疼也没办法，为了能多挣点钱，疼也要忍着，手里还要不停地捡石头。到了中午，母亲掏出早上烙的杂面饼，给我们姐妹每人分了两块，她自己留了一块。母亲一手拿着饼，一手提着篮子，边吃边继续找礓石。远远地看着母亲低着头的背影，我感到内心无比的安稳——只要有母亲在，不论多大的风浪都打不垮我们一家人，不论再多的困难，母亲都会用她柔弱而又坚韧的肩膀带领我们扛过去！我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了不起的人！

太阳快落山了，母亲招呼我们把一天捡的礓石汇集起来装进架子车里，我们居然捡了整整一满车的礓石！母亲满面喜悦，高兴地对我们姐妹说：“今天捡的真多，这一车能挣三块钱呢！“母亲驾着车把，我们姐妹一人一边，使劲推着车往家里赶。可是河滩的路真难走，轱辘陷在沙子里，拉起来真费劲！我们娘仨一边喊着口令，一边使劲推车：”一二！走！一二！走！“每使一次劲，车子轱辘往前滚一圈。在我们的口号中，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还没走出河滩。母亲想了个办法：先把车里的礓石卸下来一些，车子的重量减轻了，就能快速地拉出河滩。等把车子拉上河滩后，我们再一篮子一篮子地把卸下来的礓石运到车上。只要到了硬路上，车子就能拉起来走了。当我们折腾了半天，终于把车子拉回家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回到了家，我们娘仨都累惨了，母亲让我和妹妹先歇着，她自己顾不得休息，又赶紧忙活着做饭——我们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像这样没黑没夜的日子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母亲一个人去捡礓石，留我们姐妹几人在家休息。到了傍晚，我们几个就在门口张望，盼着母亲早点回来。可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母亲还是没有回来。我着急地到村口去接，还是没看见母亲的身影！我们几个孩子在家慌成一团，害怕母亲出了什么意外。大家越想越害怕，三妹和小弟吓得哇哇直哭。我强作镇静，勉强安慰着他们，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停地去村口张望。

终于到了八九点钟，我在村口终于盼到了母亲的身影！月光中，母亲浑身湿淋淋地，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妈妈看到我，疲惫地说：“好险！今天差点都回不来了！“原来，往日路上有条小河，平时河水很浅，我们每次都是直接淌过去。可是今天却突然涨水了！母亲像往常一样淌水的时候，发现河水很深，水流湍急，一个没站稳，一下子就被水冲走了！母亲在水里不停地挣扎，终于不知道抓住了什么东西，才拼命地拽着爬到了岸上，这是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河水冲走很远了！

真是谢天谢地！老天爷保佑！我们听了妈妈的讲述，都吓坏了，扑到母亲怀里抱成一团，哭着连声说：“妈，妈，以后再也不要去捡礓石了！”母 亲紧紧地搂着我们轻描淡写地说： “放心！我不把你们养活大，老天爷是不会让我死的！”我依偎在母亲身边留着泪，心里默默地说：“妈，你吃尽了人间的苦，受尽了人间的罪。你的日子是在风雨中度过的，可是你却让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能安稳地生活下去！妈妈，你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是我最崇敬的人！没有你的牺牲付出，我们姐弟几个哪能这么幸福呀！”就这样，我们全家人咬紧牙关，拼命干活挣钱，东凑西凑地总算把哥哥的婚事解决了，母亲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到了七十年代，我们姐弟几个都渐渐长大了，能够帮母亲分担生活的重担了，母亲的日子也好过起来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当日子安定下来，可以松口气的时候，母亲提出想回三十多年没有回去的许昌娘家看看。母亲来到邓县三十多年了，这三十多年里，母亲脸上的愁容始终没有舒展过，她为了这五个儿女，为了这个家庭，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心中即便是有万般委屈，也无处宣泄，家乡已经成为她魂牵梦绕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了。

日子好过一些了，母亲终于可以完成她这个夙愿。就这样，母亲带着小弟弟从邓州出发一路奔波，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回到了生她养她的村庄。三十多年了，母亲终于能够来到外婆的坟前给她烧一次纸，添一次土了！母亲坐在坟前，嘤嘤痛哭。哭她对外婆的思念、对家乡的眷恋、哭她坎坷的人生、哭她自己不幸的婚姻、哭她故作坚强背后的孤立无援、哭她漂泊的内心无处安放……

母亲终于在许昌联系上了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表妹！当姐妹两人见面之后，都忍不住抱头痛哭——母亲 终于找到了她的亲人！她再也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她也有了娘家，有了亲人！两姐妹手拉着手，泪水纵横，彼此急切地诉说着分别的这三十多年的时光岁月，回忆当年背井离乡讨饭的时光，缅怀当年因为饥饿和疾病而死去的亲人们。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她们从十几岁的小姑娘变成了饱经人世沧桑的中年人。生活如此苛刻地对待她们，让她们尝尽人间的苦楚；生活又是如此的厚爱她们，让她们能够在当年的饥荒中，存活了下来，并且成家立业，儿女满堂……

随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渐渐长大，各自成家立业，母亲的负担也渐渐减轻，日子也好过起来了。我们五人知道母亲为我们付出了太多，所以当我们自己的日子好过起来，就拼命地孝顺母亲！给她买新衣服，给她买好吃的。村里的同龄老人都羡慕妈妈有一群孝顺的儿女，晚年享福。母亲在艰难的日子里，为了我们牺牲了太多太多，我们兄妹几个铭记于心。让母亲能有个幸福的晚年生活，是我们这些做儿女唯一能回报她的事情。可是我们对母亲的付出抵不上母亲付出的十分之一，我们永远也报答不完母亲的养育恩情！

母亲的一生历尽磨难，她没有像英雄那样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没有像伟人那样受到万人的崇敬。但母亲淳朴善良、孝敬公婆，勤劳能干；母亲守候家庭、养育儿女，无怨无悔。她用她一生流尽的血汗和泪水，滋润着像幼苗一样的儿女慢慢长大；她用她并不高大的身躯为我们遮风挡雨，走过了苦难岁月。她博大的胸怀，容下了人生的各种愁苦，教会我们面对困难坚韧无畏。

母亲的爱，是我一生的财富，母亲的爱，我永远铭刻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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