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旧事

本文参与简村夜话·吾乡征文活动,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生活是四季交替的变化,日子是柴米油盐的平淡。曾经历过的苦难永远不会忘记。

                              ——题记

县志记载,民国十九年:是年,夏、秋丰收。鼠患甚烈,田禾多被啃啮。本年至二十一年,先后三次流行腺鼠疫(俗称新症浪),波及二十一个乡(仅瓜园则湾乡未出现)一百三十九个村庄,发病人数两千三百七十人,死亡约两千一百二十人,以石灰峪、郭家畔、钟家崄最为严重,村庄人口死亡半数以上。

我们老家石灰峪就是新症浪泛滥最为严重的村子。民国十九年至二十一年疫情肆虐的三年里,凡是染上新症浪的人,主要症状均为淋巴结肿大,口渴得厉害,患者大多不几日即死亡。全村不足两百人,因瘟疫死亡达一百二十多人。染病的人九死一生,幸存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疫情出现前,先是有人发现家里的老鼠异常地多,跳蚤也多,大人小孩被跳蚤咬后皮肤红的一片一片,奇痒难忍,被手抓挠的体无完肤。紧接着家里四处莫名出现许多死老鼠,后来才知道这病是老鼠身上的跳蚤传染给人的。病人患病初期打寒颤、身体高热并伴有头痛,浑身乏力,全身酸痛,也有恶心呕吐,烦躁不安,皮肤瘀斑出血的。病情严重的人不过三五天他的整个腹股沟、两个腋窝下和脖子下巴的淋巴会剧烈疼痛,疼的抓天闹地,很快化脓、破溃而死。

那场瘟疫虽然过去了整整九十年了,我打小从村里老人的口里面讲述他们在那场灾难里曾经亲历的种种奇怪的轶事和疫情之下农人生活之惨烈,现在想起了仍然心有余悸。

说村里有个王姓拦羊老汉,有一天出去放羊。天寒日短,不刮风就暖。他半躺在山坡上,枕着拦羊铲子迷迷糊糊半醒半睡。恍惚间,他看到沟对面的大路上熙熙攘攘走出去男女老少一大群的人,走在最后面的是村里的哑六。他生来就是个哑巴,按兄弟姊妹排行老六,大家都叫他哑六。

当时老王老汉不以为然,直到哑六染瘟病一死,村里的疫情也随之结束,到这个时候王老汉才想起三年前他曾经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梦境里他看到的从庄里走出去的人全都殁了。他把这事讲给众人听,大家皆啧啧称奇,都说这是哑六压“把”,“把”在陕北话里也就是最后一名的意思。

村里有个小媳妇子染了病,家人就把她送到山里的洋芋窑子里,先是有人给她用罐子送饭送水,后来家里人染病全没了。同村有个老人种了些花皮菜瓜,看她每天在土窑子里饿的哀嚎实在可怜不过,就冒险用笼布蒙着头,摘了一大筐小瓜提着给她远远放在洋芋窑子前边的空地上,喊她自己爬出来拿的吃去,就是这样一筐小瓜才使得她才最后讨得一条活命,这个婆姨也是当时村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庄里有家郝姓大户财主,家大业大,人丁兴旺。老人当家,兄弟几个有的在家里招人雇马,耕田种地务农经营着百十垧地,还有的在驼耳巷街上开着一家铺子经商,收皮货卖杂货。开铺子的哥几个也知道村里瘟疫传染严重,家里也有不少人染病,大人有折的,小孩儿早送了好几个,他们急的心急火燎团团转,十分想回去,无奈老娘托人捎话千安万顿不许他们回家。

这天夜里,睡梦中听到有人轻敲铺子的门板,恶狠狠的低声呵斥道:“不要以为躲这里倒藏下了!”暴脾气的老二一脚蹬掉被子浑个溜一骨碌爬起来,只穿个半裤纵身跳下炕,一把操起放炭圪崂里火炝棒就拉开门闩冲出去。结果门外边的院子里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只有刺骨凛冽的寒风呼呼的刮着。翌日,一大清早,哥两个一合计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心一横就说回!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可回去没几天他们全都染病而亡。

他们的后事是在疫情过后的那年冬天才办的,家里老一辈都走了,这一辈就剩下儿媳妇一个人了。就是这一户人家,仅大棺材就做了十七副,娃娃都送了,真的是好不恓惶。要强的媳妇咬紧牙关,坚持把后事妥妥的办交临。光白面馍馍就蒸了半个月,一孔窑洞放得满的门都打不开理论,需要架着木梯子从天窗里才能放进去。

过事前一天,她把家里办事情用所有的一切东西和钥匙都交给请来的总管后,独自艰难地挪着小脚扑到灵棚里面哭丧,先从她的公婆哭起,再哭大伯子小叔子妯娌,后是侄男各自和她自个可怜的娃娃,最后一个才哭的是她的老汉。看到这一幕,在场的人都掩面哭泣,无不为之动容。

过去的防疫措施和饮食医疗条件跟不上,时常瘟疫横行,有些甚至改变了历史。从东汉灵帝年间至西晋武帝年间,爆发大规模瘟疫二十次以上;两宋三百多年里爆发了大规模瘟疫七八十多次明朝二百七十几年里,共爆发大规模瘟疫七十多次,明末的鼠疫更是直接催生了明末全国的农民大起义;清朝不足三百年间,也有七十八年爆发过大瘟疫。每当瘟疫大流行,总有“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是旧时疫情之下最真实的写照。

但是面对肆意蔓延破坏性极大的瘟疫,总是总结出了很多有效的手段。比如宋神宗年间的虔州瘟疫,发现其源头是上游被污染的水源,知州刘彝果断采取措施,以“雨污分离”的思路建成了著名的“福寿沟”,确保污水绕开生活区,想想这法子放在现在都不落后。也正是因为用了这一招,虔州瘟疫才被彻底遏制。

再如早在秦朝,就实行了隔离的方法,凡是得麻风病的病人,都集中到“疠迁”去住,用来切断传播路线。这估计就是历史上最早的方舱隔离医院了吧。不过要使用这样的招数,一般都需要下断腕的决心,病人一旦被“疠迁”,基本等于被判了死刑,能否活命,全看个人造化了。这个办法虽狠辣一些,但对于其他健康人群的保护,效果十分明显。

一场瘟疫,尘归尘,土归土,都消散在岁月的长河里。祈愿疫情早日散去,早日恢复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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