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对故乡的热爱体现的不仅仅是对儿时回忆的尊重,更是一种对当下生存的控诉和吼叫。我说过我是被流放的诗人,而这种流放是伴随现代化做出的最残忍的决定。
每个人一说起童年都是兴致勃勃,当然,我也不例外,只是我的童年多了些许当代人不曾有过的经历和感触,这些在同龄人或者更小一辈人的眼里会显得陌生近乎谎言,而这些所谓谎言的东西陪伴我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
我的根在西北一个小山村里,在我的记忆力春夏秋冬都有自己的特点。
春天一到漫天的黄沙里能看到的是春寒料峭的朦胧,带着泥土的睡意慢慢从大地里爬起来,没睡的人是一家之主开始张罗每亩地里种什么庄稼施多少肥。印象里总是父亲拉着载满花费的架子车吃力地往山头运,而母亲在后面卖命地推着。做为生活的一部分,我能看到的是每一滴汗水深深地砸进土地的声音,充满了对命运的呐喊,还有抗衡;
夏天的风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最多的场景是妇女们围着头巾在田野里骄阳下弯腰锄草的场景,而这样重复的动作要持续近半个月才会终结,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们除了在外打拼的,还有就是扛着铁锹在洪水泛滥的地坝上继续拍打着被洪水冲垮的沟壑,我是其中一个同样为了生存在时光里跟他们一起拍打黄土地的人,我也是这个时代里最落后文明的见证人;
秋季在众人眼里是硕果丰收的时节,而对于山区里的所有人而言是一个辛酸却无法言说的时刻。当初为了养活更多的家人,每一家都在山坡地头重新靠自己的双手开垦出了一片片土地,这些土地没有一块是在坦途中开垦的,有的靠近山顶,有的则在山坡下面的砹子下,牲口和人都很难通过,灌溉就更加困难。每逢秋收时节,割麦子已经消耗了人们大部分体力,当真正要命的是把捆好的麦子从几十米远的山下肩抗到山顶,从山顶再由架子车拖回几公里之外的麦常态,整个过程男人女人没有区别,一次四五十个麦捆从山底到山顶一口气走完全程,重复数周。在我的印象里,大概所有这些低头劳作的身影都给了我任何时候学会坚强的理由,还有,认识到真正的英雄和伟大都来源于生活,消失于下一个奇迹;
冬天自然不必说,一层白雪覆盖了往日的辛酸苦辣,留给人们的并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逸,而是逢年过节前夕男的跑断了腿往城里跑追问工资的下落,女人则忙里忙外张罗着一年里所有的打扫和家务,同样为在外奔波的支柱提心吊胆,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幼时的记忆总是父亲连夜赶路向市里奔去,直到凌晨才迟迟归来,手里攒着的不是多少工资,而是满满当当的欠条和凭据,母亲则眉头紧缩为一天没进食的父亲张罗饭菜,而我,作为记忆已经在被子里悄悄看着父亲冻的发紫而皲裂的双手,还有不断从他鼻孔里喷出的旱烟转而化作忧愁从肺腔里挤出。我的家庭只是一个缩影,还有千千万万的家庭经历着同样的生活,这是我童年的回忆,过多的细节是生活的伤疤,解开后,愈合的伤口,叫做根。
而现在,我对根的认识已经模糊到连回忆里也无法重现: 连续的搬家,农村的重建,高楼大厦的进军,我问了自己多次,这样的变迁纠结叫做什么?古老的东西一定要和落后挂钩的话,英国十六世纪的庄园就不会在今天还保存完好;如果现代化建设一定要和高楼大厦灯红酒绿扯上关系的话,巴黎圣母院的存在就不会仍旧用灯光去洗涤圣徒们的心灵了。
时代的发展给一代代人创造了更加舒适的温床使其沉浸在利益阶级的泥淖里无法自拔,真正丢掉的是那些还没被改造的山区却被叫做根的故乡。我已经不是一次这样呻吟,就算被叫做流浪者,那也是我心甘情愿做故乡的泥土而不愿虚伪地混进城里拥挤的角落里过着所谓上等人的生活,因为脚下的根没了,祖祖辈辈留下的土壤没了,上等只不过是在高度发达文明头顶上最虚伪的光环罢了,终究有一天,我会回去,不是因为倒退,而是去看看,根,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