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香粑粑

    我如同从故乡升起的一朵白云，载着悠悠的情怀，乘着一缕风，远赴千里，为追寻我那属于自己的人生。                                              ————题记     

    家乡地处南方的山地，那儿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全年阳光富足，夏季多雨。家乡的山尤为密集，基本上都是一山连着一山，一环紧扣一环的。那一山一山的草木被阳光和雨水滋润得常年蓊蓊郁郁的，常年的绿是多么的养眼，多么的使人眷恋啊！

    冬季偶有飘雪，然而，雪的到来更使得家乡那常年不败的绿增添几丝韵味，此时的家乡就如同被水晶包裹着的翡翠一样，在冬日的阳光下绿莹莹的，光闪闪的，夺目异常。

    如今，冬天就快要来临了，只身在北疆的我偶然间一想起南国的故乡来，那浓浓的游子情怀便又会增添几分浓浓的沉重感。     

    “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夜响起”！如今，我只觉得，故乡的歌倒好像成了一抹甜甜的香，总在疲惫的时候，飘到我的梦里来抚慰我疲惫的灵魂了。那飘到梦里的香，细细品味起来，竟是十一月的一抹甜甜的油香，那香之所以时常光顾我的梦乡，是因为它承载了我许许多多的所念所想。   

在我们那里有一种叫做茶子树的树，它常年葱绿，也开花结果，每逢秋季到来，便可以采集它结的果儿榨油。 

    野生的茶子树喜欢挑选在类似于故乡那样的环境中生长，用它结出来的果子儿去榨油，榨出来的油金黄透亮，宛若金汤，不仅弥漫着大自然的芬芳，还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因此，在市场上它有很高的卖价。它不需要你精心照料，生于自然长于自然，只要阳光能照耀得到地方，只要雨水能洒得到的地方你就能发现它正在那里愆意的郁郁葱葱着。

    茶子树在春天的头一个月开花，花朵洁白无暇，洁白的花瓣怀抱着金黄的花蕊，花蕊底下藏有甜甜的花蜜，那花蜜可是勤劳的小蜜蜂和需要早出晚归翻山越岭去读书的小伙伴们的最爱啦，当然，也是我的最爱咯。茶子果儿是在四五月间开始结的，起初只有绿豆般大小，顶上还顶着尚未退去的花瓣嘞，活像调皮的小孩子在顶着洁白的花环在跟着清爽的风胡乱地摇摆出只有大自然才能懂得的舞蹈。

    六七月间多雨，阳光充沛，这段时间，果儿就会努力地吸收阳光和雨水，并把它们转化为它们自己此生的价值。成熟的果儿也懂得羞涩，在阳光的抚摸下有的甚至已经羞红了脸，恰似红玛瑙一般，一山一山的。然而，也只有走近了你才能发现。

    果儿的丰收则只在农历的八九月间，要是过了这个时节，它们就又会纷纷地投入到大地的怀抱中去，并用枯黄的草垛把自己的身影藏得严严实实的，一般很难发现，除非你踩到了它，或是因为它而狠狠地滑了一跤之后。

    刚好八九月又正好赶上了农忙，在那会儿，几乎家家都腾不出手来。这时候，勤劳的姑姑就会早早地先把自家的活忙完。忙完后，她就会回到娘家这边来给父亲帮忙收割。等忙完了两家的活儿之后，姑姑就会抽出好几天的时间来上山捡茶子果儿。她时常会带我们弟兄几人一同前去。提到要入山我一想到挂在高高的树枝上那已经笑开了嘴巴露出了洁白齐整的皓齿的八月瓜和毛茸茸的野生弥猴桃正静静等着我去吃的时候，我就会兴奋得整晚整晚的睡不好觉。

茶子果儿捡拾回来之后，还得经过剥壳、清洗、晒干和榨油这么一个长长的程，才能吃到馋人的油香粑粑。走完这么一个长长的过程之后差不多就到十一月份了。每年的十一月后几天，姑姑都会回来这边住几天，和奶奶拉拉家常理短慰藉慰藉老人家的思念之情。

每当姑姑来家里的时候，我们最期待的就是她带来的用我们捡回来的茶子果儿榨出的油做出来的油香粑粑。

    说到油香粑粑，在我们那里，卖油香粑粑的小贩就有很多。尤其是在赶集的时候，一条街几乎都是油香味儿！而这么多年来，我也几乎都把一条街的油香粑粑给吃了好几遍。可是，在吃过了很多很多小摊的油香粑粑之后，我还是觉得最令人回味无穷的油香粑粑还是姑姑用我们捡回来的那些茶子果儿榨出来的油做的那种酸辣子陷的油香粑粑。

记得那一年的那个冬天，大雪飞舞得特别富有激情，没用多久地上的积雪就已经足够的深厚了，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也早早的就已断绝了踪迹。禽鸟也止住了啼鸣，整个大地都静下来了。只有凛冽的西风独自在呼呼啦啦的嚎叫着，仿佛独自霸占了这片孤寂的天地使它真的很快乐似的。它牵引着屋檐外不远处的已是被雪压得不堪重负的那一丛翠竹左右摇摆着，时不时的就有竹子破裂发出凄烈的惨叫。它摇晃着邻家挂在门外的布帘，那布帘就挣扎着翻涌，开始还以阵阵呼啦声回应着，不一会儿就根着风跑了。

我们都以为今天姑姑是不会来了的！毕竟，这天气也太咬人了。你看看，那漫天飞舞的雪别提有多狂多乱了，那凌冽的风就已经够凶狠了，还有那被积雪压得弓腰曲背的树，连过路的狗子都冻得面目挣拧起来了……！

在我们都认定了姑姑是不会再来之后，我们就把门锁上了！主要是为了将那狂烈的风挡在外面，再者就是除了奶奶之外，我们都已蜷到被窝里去了，上门也是为了能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临近傍晚时候，就在我迷迷糊糊地在将睡未睡间游离的时候，父亲的呼噜声已经响起来了，奶奶烧着干竹枝，堂屋那边一个的角落里，用来取暖的一炉小小的火苗正在火坑里噼噼啪啪的爆响着，它和父亲的呼噜声打成了一支安眠曲，已将两个弟弟哄得沉沉入睡了。

突然，在这噼噼啪啪之外，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在敲门，而且，似乎是一阵急比一阵。我以为自己又在做什么奇怪的梦了，心下随即恐慌地告诉自己“别怕，做梦而已！做梦而已！”当听到奶奶的呼声时我才清醒，原来是真的有人在敲门啊。这么晚了会是谁呢？都快睡着了，还……!我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爬起来。

奶奶年纪大了，她的腰板已经弯成了九十度的直角，她开不了家里的门。对她而言栓门的地方离她实在太高，太远了！当我听到奶奶说是姑姑来了之后，我连忙一个翻身跃起，先将长衣一披，两手往袖子口一穿，裤子一提，两脚一垫就跳出了床，飞一般地赶到门边，我人也够不到栓门的地方，就垫着一个小板凳，踩上去，两手再往门栓一搭，一推，一拉，门就开了！门一开，外面白花花的雪景连同横逆的风一下子就扑进了我的怀里来，让我狠狠地抖了一下。只见姑姑岔开双脚身体微向前倾着，她的发丝夹杂着数片尚未来得及融化掉的雪花。姑姑的口里鼻里同时吞吐出白色的雾气来，她那露在冷风中的手红得像七月份的红辣椒一般惹眼，而她的后背背的则是沉沉的一背篓东西。背篓里肯定有我期盼已久的油香粑粑，我在，心底坚定地告诉自己。然而，背篓里已有一定厚度的积雪了。姑姑穿的那双绿胶鞋也早就让白雪清洗得闪闪发亮了。可见一路走来，姑姑是几多的不易啊！

我赶忙拉开两扇大门，把姑姑迎到家里来。门是老式的木门，设有高高的门槛，当姑姑迈进一只脚，再要去迈另一只脚时，却让门槛狠狠地拌了一下，差点倒了。这下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如果，姑姑摔了我怎么可能扶得住呀，但那时我就是下意识的往姑姑倾斜过去的地方一钻，然后双手一顶把姑姑扶正了。

当姑姑把背篓放下后。我一下子便飞一般地又跃进了父亲房间里，三下两下地就将还在呼呼大睡的父亲和两个弟弟摇醒，这在平时是非得挨父亲一顿骂不可的。眼看着被惊醒的父亲就要起火了，我连忙说“姑姑来了”， “姑姑来了”。他一听是姑姑来了，才不得不把刚挤到了喉咙眼儿的火气给咽了回去。

当一炉暖暖的大火澎湃起激情来的时候，已是很晚了！外面的雪也终于停歇了，只有风还在呼呼啦啦的在空无一人的大地里瞎逛着。我和两个弟弟，一人用一根竹签将已经冷了的油香粑粑串起来烤着吃，一串又一串地把油香粑粑送入口中，一阵又一阵的欢言笑语传来，那淡淡的香便弥漫了整个房子。奶奶，姑姑，爸爸他们则滔滔不绝地拉着我似懂非懂的话茬。

后来，我走出了我们的那个小山沟，到我们那里的小城念书去了。姑姑也到外面去打工了。这样，我与亲人见面的次数骤减，几乎一年只能见到三两次。倒是在高考临近的那一段坚硬时光里我和姑姑通了很多次的电话。然而，每一次都与往日不同，在电话的那头姑姑已不再是问我，学习状况如何，课堂表现怎样之类的话了。而是，提醒我，不要太给自己压力了，多注意身体，要好好休息，要将压力控制在自身能承受得住的范围之内，别像人家的孩子一样考不好了就想不开啊，人还年轻着呢！无论做什么只要好好做都是会有出息的！

姑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怕我给自己太多的心里压力。因此，我也就顺承着答应了。但该努力时，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努力着，因为，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一路走到现在都是他们在我的背后默默地挺着，支持着。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再怎么不济，也得考进一个二本院校嘛。

后来，我如愿了，在来大学的前几天，我见到了姑姑一面。她瘦了，额间开始有皱纹爬动的痕迹了，她的发丝也染上了冬日的霜雪。我突然发现，姑姑好像没有我高了，是呀，我都二十岁了，自己应该有能力去挑起属于自己的担子了！

在离开的那天，姑姑塞给了我一沓钱，并叮嘱我道：“出去了，别老和人家瞎逛悠啊，要好好读书。我出去打工了，没钱花的时候，要联系我，别太省了，我给你寄过来。这些钱你先收好，去给自己办几身衣服。还有，在外面，要多长几个心眼啊，你那么耿直别让人家给卖了自己都还不知道呢……！”我的心在轻声的回答着，没事的，我都二十了，能照顾好自己的……！“到了那里，要记得给家里人打电话啦，他们都担心着呢……!”我还没来得及回应，检票的队伍就已经把我推到前面好远了。检票之后，我稀里糊涂的就上了车，等了一小会儿车启程了，在转过转角的时候，透过窗我看见姑姑正站在廊上显眼的地方对着我坐的大巴车挥手。大巴车缓缓向前开着，我只觉得近了，近了，姑姑离我越来越近了，但那一霎之后，姑姑与我，突然又慢慢的远了，远了，越来越远了，直至在人群中我再也辨不清她的容颜，她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点，模糊在千里之外……!

我先是在客车坐了六个小时，坐得我腰酸背痛的。又在火车里闷了一天一夜，而且还是孤家寡人，连个能说话的伴儿都没有。我逐梦的地方离家真是太遥远了！为解行程的乏味，我就只能在脑海里回放着这十多年来与家人一同经历的那些点点滴滴。

然而，那最清晰的一幕还是看姑姑做油香粑粑时的场景，只见，那一锅金黄色的油被烈火灼得金涛翻滚，姑姑娴熟地用一支勺子慢慢悠悠地将盆子里那乳白的糯米粉浆舀起，再缓缓地倒入另一只装有金红色酸辣子的勺子里然后，慢慢的放入油锅中。期间，姑姑总是要把从盆子里提出的那一支勺子提得老高老高，让那满满的一勺米粉浆拉成一根细细的连接着盆子与勺子的白玉线，最后只要留下半勺的白米粉浆来倒入那支即将要沉入金汤里的勺子。

然而，最振奋人心的一幕就是钢勺入浴油香出了，在做好前面的工作之后，姑姑就慢慢地将装有糯米粉浆的勺子放入金涛翻滚的油锅中。当勺子全部没入油中时，金汤便停止了翻滚，这时，也许你会以为一切都已石沉大海了，但半分钟之后，一个顶着金白色肚皮的油香粑粑就会以孩童般的欢跃猛然间跃出油面，蹦入你的眼帘。从肚白的到肚的边缘，油香粑粑的颜色是由白到黄再到红的，其间的过度是浙变的，因此，那些更为微妙的色彩我也就难以讲清了。当那个跟着沸腾了的油打转的圆溜溜的正挺着鼓鼓的肚囊的油香粑粑被筷子夹住带入盘子时，那美美的油香，淡淡的酸辣子香，汇成一股掀动你鼻梁的清流时，也许你都已禁不住唾津的潜溢了……

我一路寡言，一路只是保持沉默着，不断地怀念着，同时我也在期盼着……

当我到达宿舍打开行李箱的时候，我惊奇发现了一口袋的油香粑粑正静静地躺在里面，一打开一抹淡淡的香就开始在空气中弥漫……童年的画卷也一幅一幅地在脑海里铺展开来了……!

我明白，人总是要长大的，不应该总是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尽管它再美好，那也只能作为回忆的甜品而存在了，而我们生于今日，就应该好好地利用好它去为明日服务，我们不应沉沦为往日的囚徒。

每当我一个人走在月光皎洁的路上时，油香粑粑就会把我的脑海填得满满的，那种特有的芬芳就会在我的心底久久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