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稍微能够整理了近来发现的自己身上的一个特点：关于使用哪种语言的选择偏好。
其实是针对这种偏好背后的逻辑进行了接近本质层面的梳理。
先从表面的生活说起吧。
事情得从我第一次离开南方去北方，并且持续生活了十几年后再回来南方后才有的感觉——说起：
我从小就不在意所谓的“标准”，包括所谓的“发音标不标准”——直到我去了北方，才第一次有意识主动地学着卷舌发音。不是为了发音更“标准”，而是为了让北方人能听懂我说的普通话。
我认为，语言的本质目的，除了记录信息，更重要的是日常化的传递、传播信息。但如果因为对方很难准确辨识你的发音而丢失大量你想传达的信息，那便失去了语言本身的主要功能之一。
所以，我才有必要矫正自己的发音，朝着所谓的“标准”去矫正。目的就是为了让北方人能大概听懂我一整句话究竟在讲什么。就算我还是发错了个别字的音，他们也大概能猜出八九成我想表达的意思。——只有这样，我学会说普通话，使用普通话与所有不会我家乡方言的人交流的目的才能实现。
然后就是回来之后，因为日常是和完全不识字、也不会普通话的外婆一起生活，所以更多使用的是方言。并且最开始的第一年，为了帮外婆解闷、打发时间，我甚至做起同声翻译：每天下午半天时间，就是打开电视，给她同步翻译那些电视剧里讲了什么。——懒得复述故事，所以直接就着里面人物的对话翻译成方言。
外婆就是这么开始看电视的。然后才有了自己的喜好：偏好看武侠，而后是仙侠，再之后就是要求既要有打戏、法力、还要有不错的故事情节——其实筛选的条件多了，反而没剩几部。外婆便开始重复看已经看过的电视剧和电影。
再之后，外婆因为熟悉而不再要我翻译，就算听不懂，她也能看着剧情发展大概猜出意思来。而且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再之后，就算看新剧，外婆也可以直接看。我只负责给她找剧，挑剧，然后每次都要重复教她一遍怎么调大小声，怎么跳到下一集，怎么关电视。这些操作需要日日重复她才不会忘。
再说回原来的话题：也是那段翻译经历才让我发现，其实有些我习以为常的普通话的意思，翻译成方言时，我会卡壳。必须临时找其他比较迂回、更加冗长的方言解释，来解释那个普通话词语（两个字或者四个字的）的真正意思。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太久没说方言，方言能力有些退化，想着多说便会重新熟练起来。
但后来我发现，所谓的“熟练”影响的不过是我说的速度更快了，并且连带着我说普通话时的卷舌音也逐渐变回了曾经的平舌音。几乎不再有“儿”音。
可是每每遇到一些需要表达得更准确的意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方言）来表达时，我才逐渐发觉到有些问题，而且应该不是方言忘了太多的问题。
老妈经常说我有些方言词语的发音不准确，更像是将普通话的发音改成方言音来发，而不是地道的方言发音。
我起初不以为然，只说那是“语言演变”的正常现象。说现在的方言也不是几千年前当地的方言的发音，都会多少受到不同地域的人往来交流的影响，让方言的发音也跟着变化。
不过近来我逐渐想明白了，其实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表面看到的因为多语言交流才影响的当地方言发音上的变化这么简单——而是很多词汇，要么是当地没有——因为生活中要么不存在，要么不需要，——要么是为了方便交流而向资源优势方靠拢、看齐，他们怎么说、怎么发音，其他人就学着、跟着发什么音，然后逐渐扩大使用新词或者新的发音的人数，等过了一个临界数，当地的方言便会多了所谓的新词或者改成新的发音。
而在我身上，我对语言的使用：生活中，跟能用方言说话的对象用方言，但时不时会无意识使用普通话的词汇但变音成方言来表达，要么干脆一整句话就改用普通话来说；而在需要准确表达诉求进行沟通解决问题的正式场合，我会只使用普通话，因为我掌握的普通话词汇量最多。就算发音不标准，也能保证哪怕是北方人也能基本听懂我要表达的意思的九成。所以使用普通话表达，效率最高。至于像英语这类的外语，仅限不得不自己进行沟通的时候使用。而且书面表达强于口语表达。
然后我就看到了核心的问题：一，环境造成的语言使用频次，会直接影响口语表达能力；二，你所掌握的该语言的词汇量也会影响你能表达的意思的准确性和表达方式的选择多样性；三，你成长的环境，你身边的长辈自身的资源决定了他们能掌握、需要掌握的词汇量，进而影响他们言传身教教给你的词汇量和表达手段可选择的范围——不管是方言还是其他语言。
这才导致了有些家庭的孩子几乎每个汉字都知道用方言怎么发音，但更多家庭的孩子会像我一样，很少能将方言的发音跟字典里的汉字对齐，于是当我的汉字词汇量充实到足够准确表达所有我想表达的意思的时候，便会出现一种尴尬情况：我很难用简单精准的汉语词汇来跟只会说方言的外婆沟通——至少我这边得先做到精准表达。
这样的沟通难点在于：
一，就算我学会有些新词汇的方言发音，但外婆也是听不懂的。因为她从来没有用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二，更多时候我无法找到对应的发音用方言来表达，只能用长长的句子、甚至临时举个故事性的“假设”例子来解释那个汉语词汇在方言里的大概意思，才能让外婆听懂我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根本上就是我成长的环境，长辈是文盲，词汇量贫乏，自身很难理解自己不懂的词汇是什么意思；其次他们教的方言，自然会让后代也很难懂得其他词汇用方言该怎么表达？
结果，那些小孩长大后要么是跟我一样，时不时直接把普通话的词汇用方言音译成“新词”来表达，要么就得说一长串只是用长辈能懂的方言词汇——用这些词汇来组成句子解释那些本来意思很简单但在长辈的方言里并没有的汉语词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然后也会多少注意到：不同的地方文化是有“强”“弱”差别的。
同样是方言，但你看香港的频道，要么全是粤语，要么就是一人用普通话提问，一人用粤语回答，听得懂和说得更准确是两回事——他们都选择使用自己更擅长的语言来表达——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他们选择的语言都是自己掌握的词汇量足够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并且能保证该语言通用的人数基础是足够的。
我想，像粤语这样的方言，在眼下这个时代，应该不会出现由于身边长辈的词汇量贫乏、甚至是文盲，而导致自己的方言词汇量很难丰富，只能靠其他语言的词汇来补充——学粤语，就算只是日常的联网，也不缺大量的方言词汇再配上对应汉字的信息让你捕捉到、学到。只要你想学，你完全可以用粤语来表达你所有的想法——跟普通话一样。
我知道广东和福建相互影响在语言上留有很多延续至今的历史痕迹，所以现在的粤语跟我们的方言在发音上很相近。很多时候，北方人听我讲方言会误以为是广东话，因为腔很像。但是，现在的粤语就是强势的地方文化，很多我不会方言发音的词汇，粤语都有可以上网找到相关发音的信息源（新闻、综艺、电视剧、电影、或者类似字典功能的某些平台），但是我们没有。我们甚至连地方电视台也说普通话。反而闽南那边还能有些只说闽南语的节目。
有些丢失，丢了就是没了。再补充的，也是谐音。很正常。
不过往好了想，也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历史演化渊源，所以我听粤语和闽南语基本都能听得懂——虽然不会说。但是可以——他们说方言，我说普通话，沟通。——只是那画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是干笑，无奈，又好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