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时,每班都有水票。我跟十三却喜欢挑着水桶担开水。水房在新建大楼下。新建的大楼是初中部,里面多是些毛头小子。
初中部升高中可以加二十分,好多人挤着头去上。十三当年就是,改了名字,顶了学籍住在舅家,一晃就是六年。
好在没改姓,他笑说,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文涛!
那是多年后了,在一起喝酒时,他道出来的。我原来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名。
住娘舅家里,父亲送过去,说了客气话,除了好好学习乖乖听话外,就回去忙活了。
舅要强,年轻时被老父亲赶出去,凭着木匠手艺与倔强性格在城里扎下根来,老话说,混得不囊!
但舅傲气,脾气瞎。
当时几个姨老表也在,跟着学木匠,没白天没黑间地忙活,累了就挤在一屋休息。
舅除了干活,还有不少朋情,晚上赶着去应酬,回了必大醉。几个老表听见他回来了,心里都犯怵。
门被踹开,一个个被拽起来训,说不好就一耳刮子,要不就一脚踹过去。几个老表,大的小的都不敢吱声。
每到年关,十三父亲就带着十三去舅家串门。父亲要安排十三给舅端两个酒,要毕恭毕敬。
十三升了高中,成绩还不错。舅家的儿子也毕业靠舅的关系当了十三的班主任。十三在表哥前也乖乖的。
除了给舅端酒,也得给表哥敬。
表哥英武,在十三前端得正正的。
十三多在食堂吃,吃腻了我们几个跑十字路口吃羔子炒菜,羔子四十多岁,是个老光棍。我们也叫羔子,他翻炒着土豆丝、豆苗,我们一人手里抓倆三个馍。电视里放着审死官,十三和我笑的嘎嘎响。
晚自习后,教室剩下我们几个,十三找来胶带缠上废试卷,一路踢着回舅舅家。我倆在昏黄的路灯下闪转腾挪,乐得屁屁的。
提水时,其他人都在认真上自习,我倆悠悠地去,回来时绕到篮球场,放下水去卫生间,就为了多说会话。
十三说,生他妈妈时,外爷爷嫌是闺女,直接扔沟里了。是妈妈的姑姑捡回来的。
外爷爷还健在,心疼小儿子。老了却得靠老大。舅是长子,推脱不得,一辈子挣命,是憋着被撵出的那股劲。
临到头,最孝顺的还是十三妈妈。老爷子便不开心。
姥姥去世后,没人给外爷爷做饭了。老爷子不会做饭,炒的菜没法吃,扔在那里泛凄凉,一眼的浊泪!
十三高考时发挥不好,本打算报医学,老表说走IT吧!
那时正播神医喜来乐,十三向往。被拦住了,去了金陵。
我在西京与十三通信,梧桐叶下全是秋雨,等落了雪,一起在丰邑饮酒,已是原草离离。
十三毕业后,在企业谋职求生,日日轮回。辞职考中科院,北上时打来电话,我正在太乙饮酒,痛快非常。
毕业时他又修数学博士,来了西京。
凛凛北风,又取津北上。我陪他吃面、咥泡馍、喝汉斯、西凤。他宽慰我,但我无法宽慰他。
一别经年,我倆在京对饮、凤城惜别,岁月匆匆。
姨老表学成另立了门户,舅舅反目。节前探望,礼品被甩出门外。分开后,姨老表干得不错,结交了不少朋友,沾染了恶习气,截了外商的道,入了局子。
外爷爷去世了,舅也老了。十三再去探望,舅说,这些外甥里,数你最行!
大表哥也不再板脸,一起喝酒时轻松了许多。
我跟十三打水时,碰到了个刚进城读初中的小伙子。还没长胡须,一脸的稚嫩。我问起他的情况,他眼里全是陌生环境下的惊慌。问他想家不?他差点哭了。
我跟他聊起来我刚入城时的感受,内心里无尽的不安与想念。
他突然给我说,你做我哥吧!
十三说,舅喝多了,一遍遍放狠话,给他们,也是给自己……十三听得胆战,寻摸着会不会又挨打。
现在已不知那个弟弟去了哪里,十三依然在只身寻梦。
而我却在南山下一晃十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