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电脑里正在播放的电影已经不知看过多少遍了，反正她知道下一秒男主角就会从摩天大楼上掉下去——不过没有死。
她不会喝酒，所以无法享受“一杯红酒配电影”的乐趣。桌上的灌装橙汁已经是冰箱里的最后一听了——就在刚才她又喝掉了最后一口。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二天——也是她窝在家里的第二天。
她习惯早起，所以依旧七点起床，煮牛奶，泡燕麦。
手中白色瓷质杯子里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真好。
难得不用上班，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大概是门外热闹的城市。虽然这座城市禁止燃放烟花，但是新年的气氛还是充斥在大街小巷。她以为关上门就可以把节日的欢腾挡在门外，但是——
她把自己和孤独关在了一起。
一起合租的室友回了老家，大学时的闺蜜正和男朋友欢欢喜喜地吃着日料——她刚刚在朋友圈里看到的。她看着那一道道精心加过滤镜的美味佳肴，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小桌子上一片狼藉的薯片包装袋和倒在一旁的易拉罐，叹了口气。
她的老家离这里太远，如果坐火车的话，大概刚打开家门，饭都来不及吃，就要坐上返程的列车。如果坐飞机的话——她算了算，又快到交房租的日子了，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然，她也没有男朋友。
虽然平时忙起来的时候没有发觉，可是一旦独处的时候，就会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寂寞是多么可怕。那是一种很想说点什么，却无人倾听的悲伤。
她走到窗边，看着夹在楼宇间的夕阳缓缓滑下去，天空被节日的喜庆染成红色。
终于，她回身关掉电脑，穿上外套，拿起钥匙向外走。
走到门口，她瞥了一眼上班时常穿的那双丝绒面黑色高跟鞋，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平底靴套上。
“砰”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2
他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已经下午三点了。
今天醒来的比昨天还要晚，他心想。
又挣扎了十五分钟，他终于从床上爬起来，随便从柜子里翻出件衣服套在身上，踩着棉拖鞋，一步一步向洗手间挪去。
镜子里的人还没醒——他看着睡眼朦胧的自己，思考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但是肚子就在这个时候叫起来。无奈，他把手伸向牙杯。
洗漱完毕，他再次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要不要刮胡子呢？昨天就没刮了——因为没出门。
假期真好啊，不用穿柜子里那些绷得人透不过气的西装，也不用整日面对着电脑，用一副连自己都厌恶的嘴脸跟上司讲话。
可是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满足呢？
他走出洗手间，环顾着这间自己租了快一年的一居室，搔搔头——早知道当初应该找个人一起合租的。
毕竟孤独好像格外喜欢自己这样的人。
直接跳过了早饭和午饭，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剩下一包压缩饼干和一罐啤酒。他犹豫了一下，只拿出啤酒便关上了冰箱门。
去它的压缩饼干！他心想。
打开啤酒，“咔啦”一声，很清脆。他喜欢啤酒被打开时的声音，尽管他并不喜欢喝啤酒——尤其是空腹喝。
十分钟后，他捏瘪易拉罐，拿起了沙发上的外套……
3
她走在街上。
外面和她想像中的一样热闹：闪烁的霓虹、耀眼的灯牌、火红的灯笼……远处写字楼的外墙上来回滚动着一串字。
“元旦快乐”，她喃喃地念出来。
街上满是挂着笑脸的人们，他们挽着或牵着自己的爱人、孩子。有的走进了正在元旦促销的商场；有的则站在霓虹灯下拍照；还有的就只是在说笑着。
他们都很幸福。
她把手插进大衣口袋，尽量潇洒地从他们中间穿梭而过。
只是狼狈地路过别人的幸福罢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口袋里震动，她把手机掏出来——是妈妈的电话。
照例问她有没有吃过晚饭，假期在做什么，有没有交到男朋友。
她一一回答着，吃过了晚饭，假期在家里歇着，还没有男朋友。
她撒谎了，她还没吃晚饭。她只是不想让妈妈知道自己在去食品商店买晚餐的路上——否则自己一定又会被唠叨只吃垃圾食品。
“要抓紧时间找个好对象啊……”电话那头传来妈妈忧心忡忡的声音。通过声音，她仿佛可以想象出两鬓斑白的母亲手捧着电话、眉头紧蹙的样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了声“好”。
把手机装进口袋，她抬起头，看着路两旁挂满彩灯的行道树。那些掉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此时变得五彩斑斓——如果不是秋天时见过满地落叶的唯美场景，她绝不会相信这些光秃秃的，需要用彩灯来点缀的树木竟是她最喜欢的法国梧桐。
她忽然想起大学校园里也有这样的法国梧桐。那条三百米长的梧桐大道是她的母校最负盛名的风景。每逢深秋，校园里总有出现很多陌生的面孔，他们成群结队，开心地在树下合影。情侣们在树下深情拥抱，孩子们把落叶踢起来，咯咯地笑着。
那段时光被永远珍藏在了那两排梧桐树下。
4
他走在街上。
暮色四合，小吃店的灯牌好像更明亮了些。热情的服务生拿着写有“本店特色”的小黑板站在门口，吆喝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进店一尝。各种厨具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肆意响起，偶尔还能听见某位大厨高声喊着：“宫保鸡丁好啦！”
香味从四面八方飘过来。有烤肉的味道，有糕点的味道，还有……这个应该是臭豆腐的味道吧，他笑着想。
他慢慢走着，假装不经意地向路两旁的小吃店里望去。透过被雾气微微遮住的窗子，他看到幸福的人们正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美食前吃着。
他把视线移开——应该待在家里叫外卖的。
路过一个烧烤摊，他看见一位上了年纪的烧烤师傅正烤着一大把羊肉串。师傅娴熟地把作料均匀刷在串好的羊肉上，给它们翻了个面，又用手轻轻抖开。
“小伙子，吃串啊？”烧烤师傅用油乎乎的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热情地问道。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摊子前面。他点点头，把钱递过去，从师傅手里接过两串刚烤好的羊肉。
他不喜欢边走边吃，就想坐在摊位旁的小椅子上。老板娘眼尖，忙拿来一块说不上干净也谈不上脏的抹布，一边在椅子上胡乱擦着，一边念叨着：“小伙子，可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他愣住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羽绒服，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好久没穿浅色衣服了。每次打开衣柜，看着里面摆满的一件件所谓的“商务男装”——大多都是黑色的，还有或深或浅的灰色——真是满柜子的压抑。
咬着手中的羊肉串，他回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那时候好像唯一让他伤脑筋的事就是如何赢得五校篮球联赛的冠军。他依然记得那次比赛结束后，大家一起到学校附近的烧烤店庆祝胜利。记不清当时喝了多少瓶啤酒，也记不清吃了多少串羊肉，他只记得那时意气风发的自己，还有所有人高举的酒杯中斟满的梦想。
毕业不到两年，当初英姿飒爽的大男孩早已脱下球衣，换上西服。他依旧喝酒，但是已经不是和当年的那群兄弟。他的朋友们有的选择继续深造；有的早已打点行囊回了老家；还有的和他一样，继续留在这座灯红酒绿的大都市苦苦打拼。
如今，每当他举起酒杯，就会悲哀地发觉，里面盛满的早已不是当年的梦想。
他把竹签扔进垃圾桶，起身离开。
5
她继续走。
路边有几个小孩子正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本来她没什么兴趣的，不过反正自己也很闲，不如去瞧瞧。
她走近那群孩子，发现他们正嬉闹着为一个红色消防栓戴上小鹿角头箍。一番折腾后，消防栓的“头上”终于长出了一对小鹿角。她看着那个可爱的消防栓，忽然联想到前段时间很火的网红邮筒，不禁笑了。她拿出手机，给这个刚刚诞生的“网红消防栓”拍了张照。
她很想把照片发给谁看，但是打开微信，却不知道该分享给谁。
她忽然想起几天前在微博上看到的一个互动：有人提问如何判断自己是否恋爱。下面有人回复道：有一天我在路边看到一棵形状奇特的树，赶紧拍下来发给她看，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她默默把手机塞回口袋。
她继续走。一阵风吹过，她赶紧缩了缩脖子——忘记戴围巾了呢，她嘟囔了一句。
6
他继续走。
刚才的小吃街已经被甩在身后，此时的他行走在路两旁尽是五花八门店铺的商业街。
一定是天暗下来的缘故，橱窗里的商品才显得格外精美。那些灯光下的物件自然而然地被刷上一层诱人的光泽，纷纷张着小嘴嚷着：快带我回家吧。
他在一个橱窗前停下脚步。
那是一条红色围巾，很朴素的款式，没有花纹，连流苏也没有。实在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却一下子牵住了他的视线。
他推门进去。
“哎呀先生，您的眼光真好。这款围巾是我们的新品，卖得很好……”导购员正在重复着无论介绍哪一件商品都会用到的说辞，就像演员在背诵早已烂熟于心的剧本。
其实他并没有在意导购员的话，直到她说出那句：“送女朋友很合适的。”
他正准备掏出钱包的手顿住了。
十分钟后，他继续走在路上，手里多了一个精美的包装袋。
他终于还是把它买了下来。
送给我未来的女朋友吧——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他耸耸肩，继续走。
7
她买好晚饭，离开食品商店，准备回去。
他买好啤酒，离开连锁超市，准备回去。
8
小公园里，路灯下，一只小猫正蜷缩在寒风中的长椅上。
有人走过来了。
她从纸袋子里拿出夹在热狗中间的那根香肠，用纸巾包住，递到小猫面前。
他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盒密封的小鱼干，用手拧开，递到小猫面前。
她抬起头。
他也抬起头。
9
我们为什么孤独？
城市总是足够的喧闹，纵横缠绕的立交桥上永远是一派川流不息的景象，每一条沥青马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身影。
人们打着招呼，互相寒暄着。他们一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但还是有那么多孤独的人。他们与无数陌生人擦肩而过，用各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孤独。就像西城男孩的那首《My love》——
“I try to read, I go to work, I’m laughing with my friends.But Ican’t stop myself from thinking.”
也许他们只是缺少一场相遇。
10
人们仍旧沉浸在新年的喜悦里，他们互相说着“新年快乐”，孩子们大声唱着“Happy New year”。
长椅上的小猫正享用着自己的新年大餐，而他们正微笑着看向彼此——即使她没有化妆，他也没有刮胡子。
也许有一天：
她会听见他说，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
他会听见她说，我有一张照片想发给你。
因为即使没有烟火，却有一片流光溢彩正绽放在这座城市孤独的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