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都快上车吧。”司机一边冲车门处喊着，一边做着发动机车的准备。

“浩文，待会儿到了火车站，要打个电话回去告诉你妈一声。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家。专心工作，莫太想家——”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头站在一扇车窗外，看着坐在车上的年轻人说。

“知道了知道了。好了，你快点回去吧。”浩文心里嫌他啰嗦，这些话每次回家都得听上无数遍。

“等你的车走了我再走——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

浩文想着，待会儿就天黑了。可是却知道父亲的怪脾气，只好不做声。他想起了年底回家的情景。

刚一下车，父亲就在车门外要接过浩文手里的东西了。这个都被父亲定成了惯例了。每次回家都是这样。

浩文每次回家，父亲都要走十多里的路来车站里接他。浩文其实说不必了，直接打摩的回家就好了，可是父亲不放心，非要带着扁担亲自来车站，要浩文一手轻闲地，两人一路回家。火车每次都会晚点，加上下火车后转汽车的很不便，一般得在晚上十点多才能下汽车。有时候火车晚点太厉害或者是错过了最后一班汽车，浩文当晚就回不来。母亲接到电话后，走十多里的路到车站来找父亲，父亲第二天一早再来等。浩文有时就想，是不是人年纪大了，瞎想也就增多了。因为父亲总是担心浩文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见到他时总是像遇到救星般，让浩文觉得父亲的迂腐。

回到家里后，父亲叫母亲赶紧端出在灶下用杂柴温着的饭菜。因为浩文不吃肉，家里的鸡养得比较多，鸡蛋是不缺的，吃法也多种多样。

吃过了饭，父亲叫浩文先睡。

浩文也着实很累，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院门的声音。浩文知道，父亲挑着劈柴去集市了。这时，天离东方鱼肚白还早得很。

十点钟刚过，浩文就听到父亲跟村里人的声音。

“又卖柴去了。”

“哪里，年底了嘛，给千家万户送温暖了。”

父亲笑着进院里来了。一扬手里，说：“浩文，你看。”

浩文早就看见了，是一条斤两不轻的鱼。

母亲出来了，接过父亲手里的鱼，问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要晚了？”

“哦，今天柴不怎么好卖——鱼倒紧俏得很。我一去就要排队才买着鱼。鱼买好了后，放希林那里养着。他倒挺客气，还问我是不是浩文回来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父母亲都不怎么动菜碗里的鱼。浩文给他们夹，他们又很快放到浩文碗里了，还有理由：“你在外面一个人，太受苦，又不喜欢吃肉，就多吃些鱼——家里也没有什么好的伙食。”

浩文却也不肯吃鱼了。父亲又有理由了：“你妈和我都不喜欢吃鱼，都嫌太费事，年纪大了，牙也不好，鱼刺太不好挑。也不喜欢鱼肉的味道。”说这话不久，父亲却把剃掉了鱼肉的鱼骨架拿去了。

用过了中饭，父亲对母亲说：“你就别出去了，多陪孩子一会儿。我去弄些新鲜菜回来。”扛着锄头，父亲就出门了。

浩文就和母亲坐在院子里、太阳底下晒太阳、聊天。

庄稼人哪有空闲的时候。母亲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可是父亲每回在浩文回家来之前都要跟母亲说，叫母亲多陪陪浩文，先把活儿放放，免得浩文一个人在家里无聊。也不要浩文帮着做农活，在外面就够累的了，回家来就该歇着。而且，父亲的思想很奇怪，知道浩文有些个人爱好，而且在城市里生活，一出门就得钱铺路，怕他的钱不够花，于是常做些卖柴、卖酒之类的零活，攒些零散钱，要给浩文带上。

新年很快就来了，匆匆地又到了离乡的时候了。

因为是晚上十点的火车，中饭后，父亲觉得时间尚早，就叫母亲陪着浩文，自己去地里看看。

日头的游走真是快得很。刚刚还在中天上呢，这会儿已经在低矮的山头了。

“你爸也真是，你就要赶不上车了，他还不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晚了吗？”父亲总是那么及时地出现。

母亲嗔怪道：“快去洗把手，别耽误了浩文的车。”

父亲笑着：“莫着急。我们两个待会儿走快一点就是了。”

父亲擦干了手，叫母亲去房间里拿出一个大红包，掏出人民币来，往浩文手里塞：“浩文，你想买些什么就买，不要有什么顾忌，钱不够用的话打电话回来，我马上寄过去。”

浩文不肯接，说道：“我都工作了，怎么能够花家里的钱？”

父亲却不肯：“家里不会愁吃穿的。你一个人在外面就不同了，得多带些钱。我虽然没有什么大用，不能像别人的父亲那样腰缠万贯，可是在这方面，我还是能尽量做到一些的。”

拗不过父亲，他只好接着，心里存另一番打算。

他一阵一阵的心酸。他想起看过的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位成人班的教师给学生布置了一篇家庭作业，作业的内容是对你爱的人说一声“我爱你”，作业布置下来以后一位男同学的经历。文章的结尾，他说：“我的意思是想告诉班里所有的同学：不要等到你必须要做的时候才去做。如果我没有对父亲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抓紧时间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吧，现在就做！”浩文多想对父亲说那三个字呀，他努力了很多次，可是他的懦弱的性格，他突不破他的心理障碍。

“好了，快走吧。车不等人呐。”母亲在旁边着急了。

等赶到车站时，车还多着呢。

浩文上了车。不久，车在向前奔走着了。

浩文回头寻着父亲，只见到父亲在跟着车一起向前跑动，还向他招手。浩文不自觉地腾出手来，和父亲相呼应。

他想起了许许多多的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父亲把刀往背后一插，两腿一夹，两手一抱，哧溜溜就上树给他摘果子了；有回他骑在父亲脖子上去给外婆家拜年时，旁人都笑话，父亲很得意地说，子将父作马，父望子成龙……

渐渐地远了，远了，他一直向着父亲的方向，向着父亲的方向在探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