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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八年初，也就是我十六岁那年吧，红卫兵大串联激情已过，文攻武卫暂且停止，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在继续。各造反派组织忙于抢占农村革命阵地的时候，新昌县澄潭中学的保守派组织《红烂漫》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红烂漫》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就成了保皇派的避风港。

    本人性格内向，从小喜欢读书，比较尊敬老师。爱屋及乌，对红卫兵动不动拉出校长、书记、老师戴高帽搞游斗的那一套本能的抵触，在造反派的眼里属于保皇派。

    澄潭镇上居民后代，家庭出身成份不是很好，比较喜欢读书的学生，像叶志鹏、陈明燕、杜六燕、俞中山、叶亚渔、王学洪等人都成了宣传队的队员。

    宣传队成立以后，二十八个同学，二十八颗怀着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无限热爱和崇敬的朴素善良的心灵，全力以赴地投入了战斗（文革用语），经过极其认真刻苦的排练，很快形成能够演出一台戏的规模。

      宣传队除了到附近村庄演戏，有时还应邀到外地演出。

      到附近村庄演出一般都是晚上，走山路居多。都说文化大革命是锻炼人的时代，我们年纪轻轻不管男同学女同学胆子都大得很，演出路上走路都是三三俩俩，奔奔跳跳，有时女同学打头阵也是常有的事，在路上碰到一些小动物从身边窜过也见怪不怪。只是有一次，在夏天，我们吃过早晚饭去元家山演出，队员们走到田畈上的一条田梗上，走在前面的男同学停了下来，叫我们后面的同学往后退，往后退。女同学们叽叽喳喳说说笑笑还不当回事，等走近前面看见路中央一盘一盘的像牛粪一样的东西，有六七盘之多。那时候粪是肥料，谁会浪费这么多？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这些粪堆都是蛇盘成的，中间翘起的是蛇头。女同学这才慌乱起来，赶紧后撤。带队的男老师赶过用竹杆之类工具将蛇一一赶走，道路才得以开通。从此之后队里就规定走山路必须男同学在前，女同学居中，不得三三俩俩，以防意外。

    宣传队演出的内容多以歌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歌颂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歌舞为主，其中也穿插几段忆苦思甜的小节目。压轴节目一般都是一段以动态雕塑的形式倾诉旧社会劳动人民被剥削，受压迫的苦难生活，最后恶霸地主被镇压，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的情节结尾。剧情一般是这样的：当背景音乐“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响起，一位高年级同学扮演的十分憔悴的妈妈两手牵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儿子和一个营养不良的女儿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颤地从台后走到台前，背后有演地主恶霸和几个狗腿子的同学举着鞭子从后面追过来，接着还有一段劳苦大众在狗腿子监督下强迫劳作的造型，营造出一种劳动人民受苦受难的氛围，最后以解放军举着抢率领贫下中农镇压恶霸地主，翻身农民把歌唱的形式结束演出。

        有一个晚上，我们去陈明燕同学的外婆家陈家山大队演出。在宣传队我是在主管后台拉二胡的，一把二胡随身，演角色的事按理是轮不着的。但那天凑巧，在不忘阶级苦节目中演儿子的那位同学突然拉肚子发烧上不了场。于是带队的老师连哄带骗要拉我上场演儿子。

        老师选我上场是有一定道理的：一是我个头小，还没有完全发育，二是由于营养不良，身材十分单薄。演儿子只要道具衣服一换马上可以上场，只差脸面化妆。

      我习惯后台配音乐，对化妆很不适应，死活不愿在脸上涂脂抹粉。老师机灵，眼看儿子就该出场，随手在戏台的梁上抹了一把灰尘， 胡乱拍在我脸上，立马将我推到演母亲的同学身边。就这样我这个儿子被母亲牵着手步履蹒跚地走进舞台，母亲另一只手牵的是演她女儿的陈明燕同学。当演到扮演狗腿子的同学高高扬起鞭子，重重甩在台上的时候，陈明燕同学6岁的小表兄在台下大声呼喊：“不要打我姐姐，不要打我姐姐，”一个劲地往台上奔，台下的亲属拉住了他，对他说是那是假假的，他还是不信，在台下放声大哭。

    基于我瘦弱的身材和脸上的积灰，加上有演母亲的杜六燕同学和演女儿的陈明燕同学等老演员的衬托，演出非常成功。同学们纯朴、生动、精彩的表演打动了台下观众的心，赢得村民们热烈的掌声。

    在新昌大明市镇的那次演出，印象最为深刻。大明市的百姓在解放前十分贫困，阶级感埥特别深厚。当天晚上我们按常规演了节目，但大明市的群众非常热情，硬是挽留我们第二天晚上再演一场。因为没有新的节目，带队老师决定将不忘阶级苦小节目拓展深化，演一台不忘阶级苦的专场。经过白天的浴血奋战，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在原来小节目的基础上添加场景，充实内容，细化角色方面作了很大的努力。一场《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大型文艺节目编排成功。

    演出结束，在我们到台前谢幕时，只听到台下哭泣声，鼓掌声互相交织，连成一片。镇革委会领导也悉数到台上祝贺演出成功。

    演出虽然辛苦，但同学们都乐在其中。

    相比较而言学生宣传队压力方面不算太大，不像专业剧团那样演样板折子戏（重要篇段的戏）上山下乡连轴转，上午演《智取威虎山》，下午演《红灯记》，晚上很可能要演出《沙家浜》和《袭击白虎团》。在《智取威虎山》里演杨子荣的演员下午扮演《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晚上就成了《沙家滨》里的郭建光。上午在《智取威虎山》扮演座山雕的演员下午就成了鸠山。角色串換频繁了就闹串戏的笑话：下午那场《红灯记》里鸠山审问李玉和的场景中，本该是鸠山问李玉和“密电码在哪里？”李玉和作答“你休想。”那天演鸠山的那个演员突然脑子犯糊，来了一句“胡彪，那联络图是不是在你手上？”这一下把扮李玉和的演员惊住了，鸠山把李玉和看成杨子荣了，幸亏扮李玉和的演员脑子转得还算快，稍稍迟疑了一下大声应答，“我李玉和，把联络图带到威虎山去了，你休想。”一问一答，扮鸠山的演员吓出一身冷汗，幸亏有同事“我李玉和”这句台词的提醒，才回过神来，剧情终于又回到《红灯记》上。

    晚上演《袭击白虎团》最容易闹笑话：有一个剧团到小村庄演出《袭击白虎团》，剧中有一段志愿军翻越敌军铁丝网的片断，很精彩的武生戏，战士们要轮流做难度很大的翻跟斗的动作。按剧情在翻越铁丝网前，带领战士的班长要向上级报告，大意是说前面是铁丝网如何办？上级军官斩钉截铁地说“翻过去！”然后战士们开始打虎跳翻跟斗表演，做翻越铁丝网的动作。班长考虑扮作战士的演员因白天连续演戏十分疲惫，且村里的戏台又狹又小，灯光也昏暗，怕翻跟斗时翻出事故，脑袋瓜子灵机一动，向上级报告时改了台词说“报告首长，敌军铁丝网太高翻不过去。＂这下轮到首长发呆，一下子应答不上来了，于是在戏台上装模作样地巡视铁丝网样子，尔后终于灵光闪现，想到一句绝妙台词：“那就绕它过去！”于是台下观众哄然大笑。

      至于剧团对演员的处理结果如何，不得而知。

      那个年代处理事情喜欢往阶级斗争上靠，一旦出事先查祖宗三代。同样的事情家庭成份好的按小事处理，出身不好的往往上升到政治高度。

    我们宣传队里有位叫梁美林的女同学，六八届初中，与我同班，因身材高佻，皮肤白嫩，脸蛋姣好被选为报幕主持，队里的有同学戏称她叫梁美丽。她嗓音也不错，在自家露台上晿“洪湖水浪打浪＂能惊动半个澄潭镇。

      宣传队有一次到丰白山村演出报幕时，梁美林同学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上台鞠躬后就扯开嗓音：“澄潭中学红烂漫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向丰白山学习！向丰白山致敬！”台下掌声一片。而带队老师却在后台邹着眉头紧张地涚：“坏了，坏了，梁美林今天怎么搞的，怎么会掉词？不要搞出个事情来。”我们在老师边上听到这话，一时转不过弯来，刚才梁美林报幕好像也沒有持别的地方，只似乎觉得比平时少了点内容，仔细想了想才醒悟过来，她把丰白山后面的“贫下中农”这几个很关健的台词忘报了。

      这种事情发生在当下什么屁事都沒有，打个比方有外地剧团或外地团队来杭州演出或参观访问，在报幕或会议上说“向杭州学习，向杭州致敬＂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后一句虽然在语法上稍有瑕疵。但在那个年代不同，少数人上窜下跳，“真理”还掌握在他们手里。上海一家生产塑料凉鞋的工厂，一名工程师设计的鞋底图案有疑似一个“共＂字。 鞋子销售后有人举报，理由十分荒唐，说这工程师妄图把共产党踩在脚下。工厂革委会一查，这工程师家庭成份很不好，于是立马将他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真是荒谬之极。

    初一时教我们政治课的老师讲哲学时曾经引用过一位名人的句子：“世上万物都包含着相互矛盾对立正反两个方面，都可以用一分为二的辨正法作分析的。＂很有哲理的一段话。二年后他的红卫兵学生责问该老师：“你是不是想把毛泽东思想也一分为二 ？”政治老师被问得哑口无言，有口难辩。后来这位老师也挨了批斗。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粱美林的事情是可大可小的，从小处讲梁同学对贫下中农不够热爱，这么重要的时代宠儿怎么能够在报幕时忘却了；从大处说你向丰白山学习，向谁都学习？向谁都致敬？难道说丰白山没有地富反坏右了？这事情如果造反派沒有跳出寻事就是小事，被造反派抓往不放就是大事。

      梁美林同学还算是幸运的，造反派组织看看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最后也不了了之。她只是被带队老师雪藏了几天，很快又站到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最前沿，重新恢复她的报幕角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宣传队整体演出水平突飞猛进。

      在知识青年下放农村前，宣传队接到了嵊县长乐公社的邀清，赴长乐公社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文艺演出。长乐是我们宣传队带队老师钱老师的老家，我们到长乐后先在钱老师家安顿。钱老师家为了招待我们，炒炒面是一锅接着一锅，我们一拨一拨地吃，炒一锅吃一批，好萌好温馨，二十多位同学个个吃得不亦乐乎。那次演出长乐公社革委会还邀请了嵊县越剧团。晚上我们和嵊州越剧团一起串着演出，观众分辨不出哪是正宗剧团，哪是我们宣传队。可见同学们的演出功底巳达到较高的水准。

      1968年12月，毛泽东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指示之后，文革学生运动嘎然而止，以老三届学生组成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黯然退出历史舞台。本人从此以后再也沒有发挥过扮演角色的天赋（呵呵！），只是偶尔想起时感慨一下而已。

  叶  超      原创于2021.06.10

附宣传队同学名单：

叶志鹏    陈明燕    俞中山    叶亚渔    叶恒忠  王学洪    杜六燕    梁美林    张灵燕    吕林燕  吕喜波    吕如兰    俞樟燕    姚苖姑    丁亚婷沈鸿春    王樟根    陈永达    潘国成    沈国庆  沈育初    何朝洪    董汉正    王乐阳    陈汝福  石孟英    赵樟灿    叶  超

带队老师名单：

钱志明      张银灿